“你没做梦。”邹士夔于是将自己逃生的过程挑主要的关节叙述一遍,只是隐瞒了傅醒华那一段。他认为,沈栋是共产党,对国民党嫉恶如仇,告诉他怕引起误会,解释不清楚也不方便解释。 “你怕是有九条命吧!”沈栋叹服,“阎王都怕招惹你。” “我是万人嫌,阎王怕我下地狱闹革命!”邹士夔开玩笑。 “赵老师怎样?大伙儿怎样?我跟他们断了联系,挺挂念的。” 邹士夔叹一口气:“大伙儿已星散,很多人联系不上。特别可惜的是,你的恩师赵老师已经叛变自首,沦落为国民党特务。” 沈栋震惊,一时竟无言以对,脸上写满失望与悲伤,好一阵才缓过来,像是内心经历过一场大战,疲惫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席撤了,人也散了。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成为陌路,甚至成为敌人。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才是精英!” “你说的没错。”邹士夔点头,也许是为了表明态度,安慰沈栋,鬼使神差,他竟然说:“不要伤心,有人倒退,就有人进步。不瞒你说,我也入党了。” 邹士夔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想起老开嘱咐,他已违反组织纪律,可惜说出的话是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他是自己同志,不会出卖我。”邹士夔心里安慰自己。 “真的?”沈栋又惊喜,“那我俩以后就是同志,把以前的伙伴们叫起来,咱们又可以合作,在上海闹出一番动静。” 这一天,两人相谈盛欢,最后留了联系方式,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回家之后,邹士夔马不停蹄通过剑瑛与老开联络。第二天,老开把他俩一起约到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赛维纳咖啡馆。这家店与回力球场隔马路相望,座上大都是西班牙回力球手和周身珠光宝气的洋女人。柜台上现煮咖啡,芳香满室,一缕蓝色火苗在幽暗的店里格外夺目,令人遐想。 老开缓缓开口:“我通过上级,找到姚长庚的背景。他印刷工人出身,是工运的积极分子,加入过共青团,后被发展入党,是沪西印刷工会的一个支部书记,属于小沙渡区委。民国十九年(1930年)进入《红旗日报》地下印刷厂工作。自从顾顺章叛党,他领导的地下《红旗日报》制版印刷小组几乎全被敌人抓获,仅有少数几个逃脱,他是其中之一。两年前,组织将他送入巨籁达路四成里的电讯培训班学习电报技术,结果培训班被法租界巡捕破获,他还有另一名同志幸运逃脱。组织为了安全,临时切断与他联络。姚长庚因此落单。” 听到这,邹士夔油然而生同情之心:“落单的同志真可怜,就像失去妈的孩子,应该尽快帮他摆脱敌人监视,找到组织关系。” “万万不可莽撞。现在看来当初组织的决定还是对的,他已经被傅醒华盯上,是带菌者,成了傅醒华钓鱼的诱饵。我们需要继续调查,静观其变,冲动是会害死人的。” “师父,不,姚长庚本人不知情,错不在他,组织对他不闻不问,是不是太无情了?”邹士夔对师父印象不错,想帮他说情。 “无情是为了组织好,当然对他也好。”老开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你上回送来情报,说姚长庚碰到一个叫老张的人。我通过内部系统查了一番,老张确实是我们的人,已经通知他不要与带菌者接触。” “怪不得,姚长庚这两天等在偷鸡桥,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邹士夔说,“不过昨天,姚长庚又碰到我们的同志。” “谁?在哪里?你认识吗?”老开警觉地问。 “一个熟人,叫沈栋,当年是学联的骨干,党员。”邹士夔回答,“火烧电影院之后他逃到老家,在那里跟金坛地下党县委接上关系,没想到金坛组织又遭破获,他逃回上海,与共青团中央接上关系,现在正在参加团中央举办的一个培训班。” “我晓得。急需补充新鲜血液。他们举办这个培训班,目的就是选拔得力干部,充实中央机关。”老开说,“他们在一起聊了什么?” “姚长庚想归队,托沈栋代为牵线,重新转接组织关系。两人约定五天后在老地方再次碰头。” 老开听了没有开口说话,陷入深思。屋子里荡漾着轻柔的音乐,邹士夔与剑瑛静静地望着他,不敢打扰。 “许多人由于各种原因脱党,没有被捕牺牲的同志越来越少,组织不能轻易丢失一个同志。”老开缓缓开口,“姚长庚是工人阶级,根红苗正,咱们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不能长期将他拒之门外。但是要安全第一。所以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摸清姚长庚的底儿。既然他已经成为党务调查科放长线钓大鱼的诱饵,那么他落单之后有没有被捕过,是不是已经脱党或者叛变,就至关重要。如果他没有被捕也不知晓敌人跟踪监视他,那么组织就会采取行动,将他转移,让敌人找不到他。” 邹士夔拍手说:“太好了,现在每一个同志都很珍贵!” “你与他在一起,又是傅醒华信任的人,这个任务交给你不为难吧?” 邹士夔忙不迭点头,心想正好傅醒华让他监视姚长庚,他可以有借口去找傅醒华汇报工作,看能不能从老头子那里摸出点情况。 “你俩现在还分开住吗?”老开突然问,让邹士夔与剑瑛摸不着头脑。 “当然分开住。”邹士夔与剑瑛几乎异口同声回答。 “为啥不搬到一起住?你俩是已经发过结婚启示的人,不住在一起,不怕引起敌人注意?” “那不是为了寻找组织,不得已才发的结婚启示么!”剑瑛急得满脸通红。 “对,是假的,不作数。”邹士夔看一眼剑瑛,顺着她的意思说。 “是假的没错,但在地下工作中,为了骗过敌人,假戏也要真演!”老开严肃地回答。 “报纸上这么多消息,谁会注意一个小小的结婚启示?”邹士夔争辩。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工作极度危险,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万一有人碰巧注意了,你俩不就露破绽了吗?”老开声色俱厉地说,“我现在代表组织命令你俩,立刻搬到邹士夔家,假装新婚夫妻,开展工作。” 剑瑛羞赧万分,脸颊上两朵红云飞起,头埋到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