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散在各处蹲守的弟兄陆续回来，大家无不义愤填膺，可是一个人都没抓住，又无可奈何。 　　 “这帮地痞熟悉地形，狡猾得像泥鳅，我看见一个在点炮，追上去却被他三拐两拐，逃进四通八达的弄堂里不见踪影。”一个弟兄说。 　　 “妈的，我也是，已经抓住他衣角，谁知他趁势褪下衣服，跑得无影无踪。”另一个附和。 　　 还有几个弟兄气不过，掏出枪击毙了几个。 　　 “日你妈，我才不管，打死一个先解解气。” 　　 抓不住活口就无法挖出他们背后的日本特务，可是邹士夔却无法批评属下的冲动与莽撞，即便轮到他，也不能保证可以冷静对待不开枪。 　　 突然，由远及近，一路声音传来：“抓到一个！抓到一个！” 　　 大家让开路，一个弟兄押着一个混混凯旋而归。他用枪顶住小混混的脑袋，揪住他的脖领，一路拽过来，扔到邹士夔脚下。小混混一路求饶，众人怒火中烧，摩拳擦掌，愤怒的眼睛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 　　 “你给日本人干活，不怕被人掘了祖坟？” 　　 小混混连忙摇手否认。 　　 “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邹士夔严厉地问。 　　 小混混已面如土色，瘫在地上，带着哭腔回答：“不认识，一个老太太，让我们到炮兵阵地、机枪阵地和弹药库附近放烟火，说这样可以给国军助威，激励士气。我要知道是给小日本的炮弹指引目标，打死我也不会干。” 　　 “胡说！”邹士夔骂道，“这么破绽百出的骗人鬼话你也信？” 　　 小混混打一个大哈欠，然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全淌下来。邹士夔见状，心中一凛，眼前是个瘾君子！ 　　 “我也没过脑子，她说啥就是啥呗。”小混混回答，“现在想起来，是不对劲。我刚放完烟火，日本鬼子一顿炮弹从天而降，炸得我屁滚尿流，幸好老子躲一犄角旮旯里，没伤到。” 　　 小混混猥琐地笑起来，邹士夔气极，兜头给他一大耳刮子：“她让干嘛你们就干嘛，这么听话？” 　　 小混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也不想在枪林弹雨的马路上乱窜，可事成之后她给我们发烟土，纯正的公班土，劲儿好大，我就好这一口，一天不吸浑身不得劲。” 　　 原来如此，日本人好歹毒，用毒品控制这些小混混。吸毒的人哪抵挡得住烟土的诱惑，还不乖乖听话。 　　 “老太婆长什么样子？”邹士夔追问。 　　 “人不高，中国人打扮，没啥特征，就是老太婆的样子。” 　　 “什么时间，在哪里能找到她？” 　　 小混混用手一指：“青云路、宝昌路拐角。她让我找人，我给她找到潭子湾麻皮、小赖子，我们每天傍晚到那里去领九连珠（一种烟火），第二天早上还是回到那里，她给每人发大烟膏子当犒赏。” 　　 青云路、宝昌路口，离明星公司的片场不远，此刻廖雅静大概早回家了。邹士夔抬手看表，现在只是凌晨四点，夏季天亮的早，白花花的晨光照的大地一片亮堂。激战一夜，附近废墟里烟雾腾腾，空气中弥漫炸药的刺鼻气味。而此时，枪声反而歇下来，稀稀落落的，像是打累了。 　　 “现在去还能找到她吗？”邹士夔问。 　　 “这个点儿正好，老太婆一准在那儿候着。”小混混露出谄媚的笑。 　　 “撒谎，我敲掉你脑袋！”邹士夔威胁。 　　 小混混吓得吐出舌头，回答：“绝无虚言，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 　　 邹士夔问完之后，刚转个身，背后手枪炸响，回头一看，小混混倒在血泊中，身中数枪，脑门削掉一半，白花花的脑浆撒一地，而手下弟兄的枪口都冒着烟。 　　 “怎么把他干掉啦，不留个活口？”邹士夔惊讶。 　　 “长官，您说敲掉他脑袋，我们奉命行事。”手下狡辩。 　　 看来大伙儿憋不住早想宰了他。邹士夔摇摇头，又无可奈何。当务之急是抓获日本特务“老太婆”，小事就不必跟兄弟们计较了。 　　 邹士夔带领兄弟疾步赶往青云路、宝昌路。接近目标时，他让大家先停下脚步，躲进一个弄堂里。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决定一个人先去探探路。 　　 青云路、宝昌路一带，经过一夜战火蹂躏，许多房子被炸塌了，火苗舔着房梁，一片烟雾朦胧。废墟前不时传出凄惨的哭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吃奶的娃，神情麻木地瘫在地上。孩子声嘶力竭地叫“妈妈”，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邹士夔路过，看得心中不忍，走过去问。 　　 “天杀的东洋鬼子，一颗炮弹砸下来，房子塌了，孩子妈没来得及跑出来。”中年男子说完，突然迸发出嚎啕大哭。 　　 邹士夔胸口像被人踹了一脚堵得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不容易憋回去。他摸出两个大洋，交给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竭力推辞：“我不要钱，我要孩子妈活回来！” 　　 “老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孩子以后还得靠你养活呢。”邹士夔安抚他说，“这钱不是施舍，是买你一身衣裳。” 　　 “你看中我这身破衣裳？”中年男子大惑不解，“何必呢，你自己衣裳比我体面多了。” 　　 “我有用，咱俩换一换。”邹士夔说着，开始动手扒老哥衣裳。 　　 换上一身破衣烂衫，邹士夔还不忘从废墟里找出一捧灰烬，兜头全抹在脸上，把自己扮成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然后，他怀着一腔愤恨，装作一瘸一拐，朝目标地点走去。 　　 青云路、宝昌路十字路口，三三两两聚集不少衣衫褴褛的小混混，他们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地蹲在墙根，或背靠电线木杆聊天，没人在意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瘪三路过。看来小混混没有撒谎，这里是他们跟老太婆接头的地点。 　　 突然，小混混们一阵骚动，朝一条窄巷子里聚拢。邹士夔心里叫苦，还没准备好，目标就出现了，令人措手不及。可是时间不等人，再去招呼手下已经来不及，邹士夔拔出枪，硬着头皮往巷子里冲过去。只见小混混们正围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就是她！ 　　 “不许动！再动开枪啦？”邹士夔直奔老太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