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雅静紧赶几步，追上他，挎着他的手臂，两人来到亭子间。推开门，邹士夔留个心眼扫视房间，没有看见囤货的东西，而关维祐正坐小板凳上择菜。她见他俩手挽着手进门，不禁醋意翻腾。 　　 “吆，多亲热，像小俩口似的。” 　　 邹士夔连忙挣脱廖雅静手臂，岔开话题说：“上峰命令，让我到闸北出任务。我抽空回来瞅一眼，马上要走。” 　　 关维祐脸色转阴：“那你还回来干啥，直接出任务吧。” 　　 邹士夔知道关维祐生气，嬉皮笑脸地回答：“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回来看一眼放心。” 　　 “这么说你心里还惦记着我呢。”关维祐脸庞上掠过一丝笑意，“正好，我要烧饭，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不啦，弟兄们都在弄堂外候着呢。我不在家，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挂念。”邹士夔目光如水，看着妻子。 　　 “子弹不长眼，你最好别乱跑，待在安全的地方。”关维祐柔情地回应。 　　 “国难当头，好男儿当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廖雅静怼关维祐，“你倒好，巴不得把丈夫栓裤腰带上，时时刻刻儿女情长。” 　　 关维祐朝她翻一个白眼，对邹士夔说：“怎么，你还带着她到处乱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 　　 “我只是把她送到片场……” 　　 廖雅静抢过话头，说：“出了事，我不用夔哥负责。大敌当前，正是我等热血青年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生死由命，我才不当缩头乌龟呢！” 　　 邹士夔推开廖雅静：“你就是去片场，替老板拿戏服，别把自己扮的大义凛然，像上战场当烈士的样子。” 　　 关维祐掩嘴偷笑，廖雅静争辩：“搬完戏服，我就跟你去火线，咱俩一同打日本鬼子。” 　　 “得得得，别在我面前唱双簧。”关维祐不耐烦，挥手道，“赶紧走吧，早去早回。” 　　 去片场之前，邹士夔先来到大统路绕一圈，找到李宝仁的钟表铺子。这里战火还没有波及，尽管人心惶惶，但市面还算平静，大家该干嘛干嘛，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 　　 “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邹士夔一闯进门就对着李宝仁夫妇嚷嚷。 　　 李宝仁取下寸镜，以奇怪的眼神看着邹士夔，半晌才说：“有这么慌张吗？一二八那会儿咱们也经历过，今儿一样，不出十天半月准停战议和。” 　　 “今时不同往日。”邹士夔劝道，“国民政府卯足了劲大干一场，调集十多万军队，誓要把东洋鬼子赶下江。而日本人也蓄谋已久，想一口吞了华中。据我看，这仗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战火必将扩大，等波及到这里你才想起要走，就来不及啦。” 　　 “国民政府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妥协让步，这是好事！”李宝仁回答，“咱们有十几万军队，东洋鬼子才几个人？” 　　 “据内部情报，日本在上海驻扎海军陆战队六千人。”邹士夔插嘴。 　　 “那不就结了。这点鬼子兵，还不够塞牙缝的，一个冲锋全扫平了。我看战事马上就可以结束。”李宝仁乐呵呵地说。 　　 李宝仁混不吝，把邹士夔急的团团转，只能转头对冯妍青说：“嫂子，你可别像他一样犯糊涂。据我看，战事只会扩大，不可能结束。趁现在还没打过来，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过河到租界避一避。” 　　 “我可劝不了他。”冯妍青一摊双手，“你哥是头犟牛，他打定主意，十个人也拽不回来。” 　　 邹士夔一跺脚，手指李宝仁骂道：“你活该是头牛，又蠢又犟。我担心你，才会特意跑来通风报信，你不领情，以后别怪兄弟言之不预。” 　　 邹士夔把廖雅静送到片场。今天片场里一个人没有，空空荡荡，大门敞开，偶尔一只猫从屋脊上窜下来，把廖雅静吓一跳。 　　 “战火纷飞的战场，谁还来上班，送死嘛。就你死脑筋，把老板的话当真。”邹士夔好心地责怪。 　　 “还不是没地位呗，别人当然差遣你。”廖雅静自嘲。 　　 “收拾好了早点回去，别乱逛。”邹士夔关照。 　　 “知道啦，你忙你的。” 　　 离开片场，邹士夔带领特务处的兄弟接连跑了几处地方，都是昨天晚上日本奸细用烟火指示炮击的地点，那里原来都是军事重地，现在废墟上仍然火舌肆虐，浓烟滚滚。跟附近目击者打听，原来放烟火的人并非日本人，而是一批地痞流氓小混混。邹士夔皱眉，上海滩鱼龙混杂，虽说杜月笙召集青帮兄弟组成忠义救国军，与日本人干，可背不住总有个把欺师灭祖的败类投靠日本人。在放烟火的地痞流氓背后，一定有日本特务藏身，发号施令指挥他们。他必须先设个局，逮住那些小混混，才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指使的日本特务。 　　 邹士夔让手下兄弟分头散开，在指挥机关、弹药补给站、炮兵阵地等军事重地外面蹲守。入夜，机枪声连绵不断，像密集的雨点，彻夜不停歇地爆响。附近炮兵阵地一发发炮弹出膛，拖曳着长长的尾光，呈弧线飞往远方。黑暗中火光冲天，映红半边天空。一幢高楼被炮弹轰塌，烈焰四射，惊心动魄。邹士夔不敢登上高楼，只能藏身在一处废墟的楼顶，虽然地势不高，但也能俯视周围。突然，不远处一串烟火骤然升空，那就是小混混们燃放的引导烟火。果然片刻之后，一群炮弹拖曳着长长的尾光，划过夜空，呼啸着直奔目标，顿时炮兵阵地一片爆炸声，大炮与人体飞上天空，火焰升腾，然后是一连串炮弹殉爆。我军的炮兵阵地完了！邹士夔心里恨极，这些小混混平时祸害良民百姓，国难当头，竟然不顾民族大义，为虎作伥，临阵资敌。一整夜，闸北各个不同地方，烟火不断，爆炸声也不断，多少重要阵地因此丢失，多少士兵因此牺牲。邹士夔整夜丝毫没有合眼，由开始的愤怒，慢慢渐变成满腹的悲痛伤心，眼泪不知不觉沾湿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