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二又一个猛子扎下去,浮上来后举起手里抓的一把沙子,回答:“不是淤泥,整个杭州湾的海底下都是硬梆梆的沙子。” 晴气手指别处,说:“我们到那里再量一趟。” “敢问老板,你们量水深要做什么?”陆老二疑惑。 晴气顺嘴胡诌:“想在这里包个码头,这样就能把海货与盐直接运往天津,不必去上海中转啦。” “您真是大老板。”陆老二拍马。 晴气脸色却很难看。海水太浅了,军舰不能靠近海岸,无法为抢滩登陆提供火力掩护。更要命的是,从运兵船到海滩距离太远,日本士兵背负武器弹药无法泅水。而能靠岸的浅底登陆艇又太少,拢共十多条。即便满载抢滩,每一个来回送上岸的士兵不足百人,还要冲过泥泞的海滩。没有重武器,这些士兵就是练射击的活靶子。只要一个营,架上几挺机关枪,防守士兵足以将登陆的侵略者赶下海。 大本营关于金山卫登陆的构想难道要泡汤了? “换个地方再测。”晴气不死心。 见“张老板”拉长了脸,愁云密布,陆老二不敢多问,蒙头卖力地摇起橹,渔船划过平静的海面,向另一头驶去。 深夜,一道电波传向远方:“金山卫海面辽阔,地形开阔,很方便大部队的集结、运动,但是水太浅,大型军舰无法靠近,无法为登陆提供舰炮支援。士兵们划小艇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海岸,在这段时间里,守卫部队完全能够组织起有效的阻击。即使上岸后还未脱离危险,这里有大片的滩涂,泥沼可以陷没你的足膝,如果考虑到士兵身上还背着几十斤装备,情况就更糟,守卫部队要做的事就是用准星对准目标。如果强行在此登陆,势必造成帝国军人重大伤亡。尽管敌人后方空虚,但水太浅,不利登陆。” 十月下旬,苏州河以北全部沦陷日寇之手,只有四行仓库还有中国军队坚守。南岸的市民们翘首目睹国军将士浴血奋战,心里难免愁云笼罩。这时,四行仓库就像无望的希望,虽然大家都明白迟早会失守,可仍然报一丝念想,毕竟它在,中国军队的抵抗就在,上海还没有沦陷。 在北岸枪炮声中,南岸戈登路(今江宁路近南京西路)大都会舞厅(原建筑拆毁,今建梅龙镇广场),正在举行上海明星募捐会。由杜月笙发起组织,上海电影明星与各界名流济济一堂,佳人才子舞动翩跹。台下豪客点歌募捐,他们报出认捐钱款,就可以点名让明星唱点的歌曲。 首先出来暖场的是上海滩著名的老开乐团——朱家爵士乐团。朱家乐团由上海滩天主教富豪朱季琳家族子弟朱兆和等人构成,当时美国爵士乐刚刚兴盛,上海得风气之先,朱兆和兄弟就将它引入中国。朱家乐团一贯的开场曲是著名的爵士乐《inthemood》,乐曲欢快跳跃,把全场的人情绪一下子吊起来,男女双双对对纷纷下舞池,跳起时髦的摇摆舞。 募捐开始,各路明星纷纷登台献艺,底下气氛热闹,捐款踊跃。在包厢内,杜月笙看着自己出面组织的募捐会大获成功,不禁有些激动。 “大家还是给我面子的。”他兴奋地说,然后问邹士夔:“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什么时候来?” “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忌讳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我担心他不一定能来。”邹士夔为难地说。 杜月笙叹一声:“我知道前线吃紧,他军务繁忙。现在人心浮动,市政府与市党部的头面人物大多已开溜,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有分量撑场面的人物。” 此时,黄金荣的徒弟、明星公司老板张善琨站起来,捐款500元,点陈云裳唱电影《金屋十二钗》的歌曲《芳心扰乱》。当年,陈云裳刚从广州到上海,进入演艺圈,只拍了汤晓丹的《金屋十二钗》。可张善琨非常看好她,为捧她,专门出版《陈云裳照相本》,将一个南国三线艺人包装成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明星。陈云裳雍容华贵出场,在大都会舞厅绚烂的灯光下,显得惊艳绝伦。一曲歌罢,台下掌声雷动。张善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这么盛大的排场,以他的精明,怎么会错过力捧公司旗下明星的机会呢? 突然人群中涌起一阵小骚动,杜月笙的门徒赶来包厢,告诉他余先生(平时用的化名)来了。杜月笙面露喜色,连忙站起来去迎候。不一会儿,马脸的穿一身藏青中山装,来到包厢。 忽然,吵吵闹闹的舞厅竟然沉寂下来,一个穿酒红旗袍的女子登上舞台,她娇媚的水性柔骨,波浪卷发配以精致的眼眉,猩红的唇齿之间衔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一对小酒窝兜住东方的娇羞和俏丽,眼神却是烟视媚行,顾盼流转,不经意间成就了致命的挑逗。她轻启朱唇,旋律从唇齿之间舒缓地流淌出来,她的歌声慵懒低沉,如同被精致雕琢打磨而成的美玉,温润妥帖。嗓音沙哑粗粝而有磁性,更透着泼辣野性,就像手中不管不顾,随随便便甩出去的长鞭,并不在乎那响声如何,又是否收得回。在歌曲的间奏,她拉来一张靠背木椅,侧坐在上面,拗成S造型,眼神迷离,高跟鞋脱一大半,挂在跷起的脚趾上,摇摇晃晃,好似什么也不在乎,趾甲涂了蔻丹,鲜艳夺目。她唱道: 天荒地寒,世情冷暖, 我受不住寂寞孤单。 走遍人间,历尽苦难, 要寻访你做我的旅伴。 我与你第一次相逢,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 相见恨晚,是不是相见恨晚? “她是谁?”记者与在场的人纷纷问。邹士夔最初没认出来,仔细端详,才发现此女子正是熟人孙莉。她仆一亮相,全场惊艳,抢走陈云裳等明星的风头。看得入神,身体微倾,眼珠瞪得铜铃一般,竟顾不得与杜月笙搭话。 一曲唱罢,急忙问:“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