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文毕竟是读书人，跑得精疲力尽，眼看是逃不脱了。他心一横，冲着迎面驶来的汽车轮子底下扑过去。 　　 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司机紧急之中猛踩刹车，可前轮还是碾过王学文脑袋。一地脑浆，像砸烂的一枚番茄，红的白的迸溅得到处都是。 　　 “作孽啊！”米铺老板摇头惋惜。 　　 邹士夔顾不得一切，着急忙慌奔到车祸地点，抱起王学文，自责与悔恨充满心头，眼泪如瀑布一般泄下来。 　　 “你是谁？”赶来的特务一把拎住邹士夔问，“跟他啥关系！” 　　 “赶紧救人啊！”邹士夔呼喊。 　　 汽车司机跳下车，手足无措地说：“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避让不及。” 　　 刘阎王把王学文从邹士夔怀里拽出来，说：“没救了，脑袋轧烂，神仙也帮不上忙。” 　　 邹士夔拼命护住王学文，叫道：“他还在动，一定还有救，赶紧送医院啊！” 　　 “那是神经无意识抽动，人其实已经死了。”刘阎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从死者头颅裂缝上抓起一把脑浆子递给邹士夔看，“你看，沙罐打破了，还能修不？” 　　 旅社里的住客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究竟，其中李春萍夹在大伙儿当中，亲眼目睹车祸惨状，吓得“嗷”一声转头不敢再看。米铺掌柜连连摇头，嘴里啧啧有声，说：“已经是这礼拜第二个喽。” 　　 “你胡说啥？不要命啦！”刘阎王怒目圆瞪，吓得米铺掌柜一溜烟躲远了。 　　 “没事，没事，一场车祸而已。”属下把众人劝散，“大上海哪天不轧死个把人，有啥稀奇！” 　　 等众人散去之后，刘阎王按住邹士夔，问：“这人你认识？” 　　 邹士夔冷静下来，知道王学文钻车底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能让烈士的血白流。 　　 “不认识！”邹士夔抹一把眼泪，“我在马路对面跟米店老板谈生意，没想到碰上这一幕。你们是谁？” 　　 “哭得挺伤心啊。”刘阎王嘲讽道，“跟我走一趟，就知道我是谁了。” 　　 眼前这些人，邹士夔脸生，知道不是调查科系统的人，也不是公安局的。既然摸不清对方路数，就决不能让他们轻易带走。 　　 “你们是官，还是匪？”邹士夔板起面孔，“识相的，赶紧放开我。” 　　 “挺横啊。”刘阎王掀起衣裳一角，露出插在腰际的手枪，然后掏出手铐要铐邹士夔。 　　 见到手枪手铐，邹士夔放心了，用这两件玩意儿的，不会是江湖土匪。 　　 “原来是官家。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不是你们想带走就能带走的。证件在上衣口袋里，不信你自己掏了看。” 　　 刘阎王将信将疑，从邹士夔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证件，打开一看，是中央党部调查科的专员。他心里骂娘，原来调查科早盯上了蓝衣社的一举一动。刘阎王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调查科与蓝衣社特务处虽同属一个领袖，都效忠于，可互相之间竞争残酷。摆明了，这一回调查科是想抢特务处的功劳。 　　 “你是调查科派来监视咱们的吧？那更不能放你走。”刘阎王把手铐铐上，“明人不做暗事，不妨告诉你，咱们是戴笠的部下，我叫刘恒刚，人称刘阎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刘阎王。” 　　 邹士夔知道，戴笠的手伸得很长，不仅在公安局安插人，而且把持着淞沪警备司令部下属侦察大队，看来眼前这一票人来自侦察大队。那里的人他略知一二，可不认识刘恒刚，更不知道刘阎王这名头不是浪得虚名，所以，没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刘阎王吓住。可刘阎王已经动了杀机，敢到他饭碗里抢食的，没一个不被他毙了的。 　　 “配合一点，我留你个全尸。”刘阎王一拽邹士夔。 　　 “大哥，你开玩笑吧。”邹士夔冷笑，“这里是租界，我喊一嗓子，巡捕就会把你们抓了。” 　　 “我怕巡捕吗？”刘阎王笑起来。 　　 “就算巡捕不来，你布下的陷阱不就破局了吗？” 　　 刘阎王迟疑，邹士夔说的对，眼前这个人真不能用强，棘手啊！ 　　 “我其实不是来盯你们梢的，今天赶巧碰上了。”邹士夔知道对方忌惮他来抢功劳，“不如这样，你把我放了，继续忙你的正事，我拍屁股走人，当做没看见。怎样？” 　　 “你今天怕是走不了。” 　　 “那行。”邹士夔索性一屁股坐下耍赖，“走不了不走了，我就在这儿蹲着，有人上门我就喊，一定搅了你的局。” 　　 周围围观的人开始多起来，刘阎王想用横的手段，担心闹出动静，惊动了旅社里的傅香铨。他举起手，想冷不丁给邹士夔一记重手，可邹士夔像是看破他心思，躲开了。时间对刘阎王不利，拖越久越容易暴露。终于，他放弃了，挥手道：“行，赶紧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要是你敢说出去，我一定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天津大沽口码头，一个洋行职员模样的人替司徒慧拎着大皮箱，送他进码头。码头大门边，一个小伙子推一辆独轮车，卖煎饼馃子。小伙子长的精神，一身白大褂，腰际围一幅灰色围裙，戴一顶白色西洋草帽，浑身上下透着干净利索。司徒慧跟在洋行职员身后走进候船房，屋子里空气污浊，一股腥臭挥之不去。窗外，一艘煤炭般黑漆漆的海轮停在码头上，白漆船舱黑烟囱。轮船已经升火，烟囱里喷出星星火光与大股黑烟。检票的闸门打开，旅客们扶老携幼，提包挑担，争先恐后拥向闸口。洋行职员把箱子交给司徒慧，两人挥手道别。司徒慧肩扛大皮箱，其实箱子里除了几身替换衣裳、几本书，没啥东西。他好不容易挤到闸口，递上船票，检票过关。他随着人流涌向码头，回头看一眼送他的同志，只见那人还站在原地，高举手，用力一挥。司徒慧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自他离开武汉，走上逃亡之路，沿路一站一站迎来送往，国际方面都安排得井然有序。这过程当中，无数不知名的同志默默付出，才成就他一路顺畅。 　　 可他不知道，这些同志由于跟他接触，都遭受了厄运！ 　　 洋行职员目送司徒慧登上船，然后转身离开。他走出码头大门，舒一口气，又一项任务完成。 　　 “煎饼馃子，刚出炉的煎饼馃子！”门口的小伙子招呼他。 　　 他不饿，没理睬小伙子，抬手叫洋车。几个洋车苦力一拥而上，冲过来抢生意。洋行职员发现不对劲，他们从身后抽出手枪与手铐。他惊恐万分，转身想逃，身后却顶着一把撸子。卖煎饼馃子的小伙子拿枪指着他的后背心，让他举起手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