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种种，生过死过，不生不死过，却没想到第一个问她“今日所拥有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这个问题的人会是那个笨蛋公主。 　　 她和她从第一见面就是唇枪舌战，直至今日，从没有一天和平相处过。 　　 可她却在意了她都不敢在意的问题。 　　 温容道：“已经获得了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就不必自艾自怜了。” 　　 李姝玉哼笑，“嘴硬，你就是不够自私，像你这样的人，或许能开疆拓土，但要守下盛世江山，你远远不够，比起一颗帝王的心，你还不够冷，不够硬。” 　　 论说帝王之心，她再了解不过了。 　　 世人都说她的母妃宠冠后宫，是先帝最爱之人。 　　 可她很清楚，那不过是先帝用来拿捏赵家的把戏。 　　 什么宠冠后宫，若真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别人做皇后。 　　 大韶自开国以来，从来都是立长为储。 　　 如今的太后与她的母妃是一同嫁给先帝的，怎么太子哥哥就比她们大了七岁？ 　　 还不是有了太子，她的母妃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她。 　　 什么万千宠爱于一身，先帝若爱的是母妃，如今坐上帝位就该是她。 　　 再不济，每年千秋令献艺的也该是她。 　　 一个未能亲政的小皇帝都能更改献艺的规矩，先帝反倒不行了吗？ 　　 他能将帝王权术包裹在深情蜜意里，骗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让赵家心甘情愿为他攘外安内，让母妃成为众矢之的。 　　 这么多年，多少后宫里的明争暗斗，可有哪一次伤害到曾经的皇后吗？ 　　 可如果他爱皇后，他又为何整日冷落她，与别的女人一晌贪欢呢。 　　 所以，李姝玉从小就知道，帝王权术里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让人猜到你的心思。 　　 爱谁，不爱谁，要什么，不要什么。 　　 谁也猜不到。 　　 你以为他不能割舍的，他可以弃如敝履。 　　 你以为他不屑一顾的，他又可以小心珍藏。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天下明示，他是天下之主，只有他裁夺他人，没有人能掌握他。 　　 他足够心硬，可以拿捏自己的儿女，也足够心冷，可以将情爱视作筹码。 　　 可惜，他最后还是早早地走了，否则，这样的人指不定当真能开创一个盛世呢。 　　 与他相比，眼前的少女皇帝显然太过稚嫩了，时常还会感情用事。 　　 就连和自己没有说上过几句话的李姝柔，她也不愿意当做礼物拿去交换利益。 　　 还三番五次地阻止博尔济吉和亲的计划。 　　 李姝玉挥开在她身上量尺寸的女官，抱着臂走到温容跟前。 　　 “你少操心我的事，我知道博尔济吉要的是什么，可我甘之如饴，自我记事起我就明白，任何人想要娶我，都不会避开我母族带来的裨益，我豢养过的那些人亦如是，既然如此，那我肯定要选我喜欢的，我曾经是想选云晏时的，但你要和我争，一个男人罢了，得不到就算了。” 　　 “我没和你争，他就是不喜欢你。” 　　 李姝玉一噎，又翻了个白眼，“你这点真的让人非常讨厌。” 　　 “彼此彼此。” 　　 “但大韶是我的国家，我的母妃以后也要托你多多照看了，所以我给你一句忠告。” 　　 她顿了顿，肃然道：“自己多留一个心眼，别指望我在西域能有什么作用。” 　　 那你可太有用了…… 　　 温容抿了抿唇。 　　 见她吃瘪，李姝玉反倒开心了，眯了眯眼睛，“李姝容，让大韶更强盛吧，本公主在西域还想继续过呼风唤雨的日子。” 　　 - 　　 那天，温容散步回了上阳宫。 　　 这偌大的崇微明宫，在这一日走起来却感觉只有方寸之间。 　　 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人你以为她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可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她只是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一个人只为取悦自己活着。 　　 说起来很容易，但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 　　 看着满天的星斗，温容忽然又想起她问自己的那句“是你想要的吗”。 　　 她想要什么呢？ 　　 活着罢了。 　　 可仅仅只是活着吗？ 　　 万物静得悄无声息，只有明月窥探人心。 　　 - 　　 一转眼，送别了李姝玉和博尔济吉，马上就要过年了。 　　 算着日子，李姝玉约莫要在西行的路上度过第一个异乡的新春。 　　 为了不耽误进程，博尔济吉早在月前便快马加急送信往摩椤王城，铁龙爪的图纸也终于在除夕前送到了京都，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架样机。 　　 哥都牙被留下指导铁龙爪的制造，顺便学习火弹弩的技术。 　　 可镇南军那边已经月余没有再传来新的消息了。 　　 顾潮生一封信也没有往回递。 　　 马上就要举办家宴了，温容却没了兴致。 　　 前线的将士生死未卜，旧日的好友音信全无。 　　 可她却还要在安稳祥和的京都里，举办一场象征着迎贺新年、团圆美满的盛宴。 　　 她晚上睡觉都有些良心不安。 　　 于是乎，温容改了宫中的规矩。 　　 往常都要由皇帝在家宴上给朝中有贡献的臣子赐菜，以示泽被天下。 　　 可这一次，温容让膳房赶制了各种馅儿料的福果，安排好马，让使者们三天前便赶往各地，务必要在除夕当天，将福果分发到前线将士们的家中，意为“天子与尔共祈福，愿将士们平安凯旋”。 　　 此外，宫中的家宴也一切从简。 　　 大韶正是用钱之际，要杜绝一切铺张浪费。 　　 温容只让几名立了功的臣子进宫赴宴，其余人等则都在家中共享天伦。 　　 此举让不少百姓对温容改观，从前只知道她是个傀儡皇帝，又有些怪力乱神的传言，可如今才知道她体恤臣下，心系百姓，说不定真是一位仁君。 　　 云晏时当然也在赴宴的名单内。 　　 他少小离家，远在故土的族亲父母都有自己的营生，家中又还有弟弟妹妹，一时半刻不愿远赴京城。 　　 毕竟他没少得罪高官君主。 　　 来赴宴的朝臣大多带了自己的家眷亲属，唯他一人形单影只。 　　 温容远远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案桌前，瞧着还有些可怜。 　　 她借口说自己吃醉了酒，让一众人等先行散了，又乔装打扮后，带着碧桃，从上阳宫后头的狗洞里钻了出去，一路驾着马车，带着几碟点心和手炉往云晏时的府上赶。 　　 他搬了新的居所，温容还未曾来过。 　　 好在外头有大当家接应才不至于迷了路。 　　 到了云晏时的府邸，温容这才傻了眼。 　　 小桥流水，假山画廊。 　　 院子虽不大，却处处都是巧思，俨然一副小江南的模样。 　　 云晏时意外她的到来，又见外头天寒地冻，赶忙要将她请回屋里。 　　 那暖融融的屋子里刷着红墙，隐隐能闻到花椒粉的味道。 　　 云晏时竟然在家中造了个椒房！ 　　 “之前的家里太冷了，陛下都坐不住，如今可好些了？” 　　 府里多了两个干活儿的小厮，趁着主人说话的空档，端了热腾腾的酒上来。 　　 那两人十分谨慎，一路头都没抬，干完活儿便立马退出了屋子，临走前还给门外守着的碧桃送了一柄伞和一只暖手炉。 　　 接收到云晏时询问的目光，温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你是为我……为和我谈事才买了新宅子？” 　　 云晏时点头，坦言，“在宫中多有不便，府里倒是可以安心谈话，两名小厮签了死契，不用担心他们多嘴多舌。”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地上都攒了厚厚一层积雪，云晏时见温容一直往院中的雪堆瞟过去，他便招来小厮，在檐下支了炭盆和幕帘，邀温容一同在檐下谈话，既能看雪，又不至于太冷。 　　 他从柜子里取来一套狐皮，将原本就穿得像个团子的温容又裹了一圈。 　　 确保她严严实实，不透一缕风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温容：谢谢你，但是捆得太紧了！ 　　 两人喝了一壶酒，吃了些小菜，大当家便急匆匆进了院门，说是宫里来了消息。 　　 “容姑娘！加急的捷报，囤聚在五里坡的南兵被彻底打退了，顾元帅擒获敌军将领，南国愿降！” 　　 温容当即兴奋地站了起来，拉着碧桃就要回宫，可大当家又说那报信官已经见过太后了，还被安置着休息了。 　　 温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众人都有些默然。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总归是好消息，应当庆祝一番！” 　　 她一一扫过院中三人，道：“我们来打个雪仗当庆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