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身颔首,却还是不明白。 明尘道:“若以血脉之术测你亲族,这事虽然可行,你也不会反对,但由我提出,是对信任的折损,他们建言提议太多,我都压下了,但没想到你主动去做,虽然结果或许并不那样好,我却要对你交代,我很庆幸你不必在至亲的血脉和天道中间选择。” 原来是这样。明尘言辞恳切,对她坦诚,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无条件地信任了她,替她压下了一些流言蜚语,只是为了彼此的信任。 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她倚着书案坐下,把玉简整理放回。 明尘道:“我没有其他的事了,你自行办事去吧。” “我若一直没有去用血脉之术呢?阿阮,你会命令我去么?” 明尘道:“不会。” 程锦朝心里叹息。 血脉之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至亲,也不知道结果是不是真实。 她动了欺哄的念头,用母亲的血缠裹在自己的精血上,在血上做了手脚,心里惶惑不安,也不知道在怕什么。然而把母亲的血求来,母亲甚至没问她是做什么的,就给了她。 她羞惭到要把血撇弃,最终却还是留下了。 有两枚小药瓶,一枚是自己纯净的精血,另一枚混合着全族皆灭的母亲的血。 最终,一念之差,她骗了明竹,也骗了明尘。 只是不知道骗了那法器没有,是真没有血亲,还是假的——她没有答案,心里很怕知道那个答案。 她早就知道,一个秘密说不出口,就会孳生第二个秘密。 然后,她对明尘就毫无坦诚可言。 唯有以疼痛赎罪,她愈发地以更加深刻的伤痕惩罚自己。 背后,手臂,衣裳缠裹的地方没有一处不在隐隐作痛,疼痛是一剂欺哄自己的良方,她是治不了自己的医者,病入膏肓。 第111章 定海篇34 有一天,霜云忽然问道:“我总觉得那记名簿好像很不寻常呢,我来登记时,它好像还有些疑惑呢。” “记名簿是初代宗主的残魂。”程锦朝正在翻阅外门弟子送上来的习作,为了识字,她叫大家将每日的修炼写成短文,两三句即可。 “初代宗主?”霜云呆了很久,想了片刻,“就是那道心散漫,还被定海宗宗主和荒山宗宗主调笑的那位前辈么?” “是呢。”程锦朝心想难道这几日霜云也和自己一样读了《天衡宗建立始末》么,“怎么了?” “没有,只是前段时间不是有一些新弟子上山,它就飘来飘去,大家办事回来,也是去找记名簿,好像它什么都能做,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法器。” 程锦朝正看见一篇习作: 今日有风,风吹我,我有感,修行容易,醒来,忘记吃饭,饿了。 笑着翻过去,才忽然想起自己也忘了吃饭。 “修真者到了一定境界,若不冲击更高境界被反噬,其实是能活很久呢。天衡宗才有三百年历史,初代到了尊者境界并未往上冲击,早早地将神魂融进来,说不定还能再陪伴几代弟子呢。”程锦朝解释着,把剩下的习作浏览一遍,卷起来放进纸筒中收起,起身叫霜云一同去饭堂。 从记名簿路过的弟子络绎不绝,因着明尘上来说要宣布个新计划却始终延期,又不准所有人闭关,因此程锦朝也见到了许多之前没有见过的弟子被扔出去办事,寻找遗迹下落,参与驻守城池,协助清剿散乱的妖族,忙成一团。 天衡宗弟子先前很爱闭关,闭关孤独修炼,修行自身,和自己较劲。被禁止之后,逐渐有了论道的习气,藏书阁更甚,时不时就有刚出关的弟子听说宗门来了个狐狸精,在做完任务回来之后约她论道的。 正在吃饭,忽然有一个弟子过来客气地约她某日于某处论道,她想了想和自己的日程不冲突,便答应了下来。低头又吃饭,因吃得不多,比霜云快些,又拿出纸筒来看习作。 “你说起三百年的历史,我忽然想到,除了初代宗主,是不是还有其他同时代的人也活着呢?或许在某个地方作为潜藏的力量,在宗门危难之时忽然挺身而出——”霜云变得健谈起来,但说话还是一板一眼的,程锦朝看完习作,想了想:“应该是有,但我也不清楚,若真有什么预备力量,应该只有宗主知道。宗主的玉符上自动会有一些权限,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但是我近日读书,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盛衰,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枯竭。若不往顶峰攀登,便很快就会往下走。” “那也就是说,即便是有建宗门时期就有的强者,过了这么久,也一定不会有当初的能力了么?” 程锦朝还未回答,就看见面前的霜云忽然站起来行礼:“宗主。” 诶?明尘来了?她急忙起身。 四周还在吃饭的弟子都起身行礼了,程锦朝正要站起来,肩头却被按住了。 明尘扶着她的肩膀站在她身后,对众人颔首还礼,又低眉接着二人的话题道:“你说得不错,世间的修真者绝不是越活得久能力便越强的,若不一直往上走,便只会衰落。譬如我,虽然我如今还在上升,但若是到了一个我自己知道的临界点,再不突破,即便年轻,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之路。然而有一个人是例外。” 霜云道:“是谁?” 饭堂中明尘也经常来,众弟子也并没有多稀奇,但在最近这论道习气下,听见明尘忽然说起这些事,便都有心听她讲,不自觉地凑过来。 程锦朝被她按着,坐在原处,几乎是被当做拐杖似的靠着,垂着眼,看众人簇拥过来,颇有些不自在。 头顶,明尘却知道了众弟子的动静,笑道:“原本我只是随便提一句,不想和你们说的,现在你们倒好,我不说反而不行了。” “宗主说嘛。” “师姐,你都开了头,别瞒我们了!” 明尘便道:“有一个人,在二百年前便快要到达顶峰,然而她听了初代宗主的占卜,说她未来将有极其危难的时刻,即便是将神魂尽数燃烧出去也恐怕不能解。于是,此人便为这危难时刻做准备,刻意控制自己的灵气流速,放缓了修行,却将时间花费在帮助别的修真者修炼。然后,到了一个非常危难的时刻,她虽然未到最鼎盛的时候,却仍然展现出极其可怕的潜力。她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危难时刻,预备就此将神魂燃烧,在那时刻,初代宗主告诉她,还不到时候。” “此人恐怕不是天衡宗人吧?”有弟子问道。 “容我说完,”明尘按手,在往常,她很少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说起些什么,这些太过亲近,此时却反而能轻易地说出口,像是在狐狸面前说的都是排练,如今才是讲故事的好时候,“此人出于信任,便将神魂收敛,自创了一门功法,控制自己的修炼,要自己不能进步。有人蠢蠢欲动起来了,我要告诉你们,这功法除了她,没人能修,我说完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