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潇雪好像不在意这些,半垂眼睫,似听得入神。 安常真是搞不懂她这个人,有时显得那么傲慢,有时又显得平易近人。 南潇雪听到她脚步声抬眸,而安常在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前仓皇低下头。 转身就匆匆走出堂屋。 钻进厨房说了声:“我不吃饭了,去染坊帮忙了。” “你给我站住。”文秀英挥着菜刀问她:“为什么不吃饭?” 安常顿了顿:“染坊又不是没饭吃,我这些天去染坊帮忙不多,难得今天早起,就想早点去。” “苏家老姐姐那儿还缺你这个帮手?她有人手。” “文秀英女士,你把菜刀放下再说话,多危险。” “不许走。”文秀英继续挥舞着菜刀说:“没看家里有客人吗?” 安常抿了下唇角:“她什么时候来的?” “九点。” 安常一怔。 原来在她彻底清醒过来、决定不再硬睡的时候,南潇雪已经来了? 那是她瞧着窗外的晨光,听着婉转的鸟鸣,不一会儿又传来悠扬的戏曲,她可曾感知到堂屋里坐着南潇雪? “她来干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怎么就不能来?”文秀英道:“人家可客气了,说瞧我喜欢上次的茶叶,又带来了好些。一个大明星,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一点茶叶就把你收买了,尽说好话。” “我是被茶叶收买么?我说人家没架子,是因为人家来了以后,说你还在睡也不让我叫你,就和我这个老太太聊天,聊我们特色的地方戏都能聊半天,又渊博、又耐心。” “所以她到底来干嘛?来闲聊天?” “怎么就不能来闲聊天了?人家出门在外拍戏,在宁乡又没什么认识的人,她说昨晚拍了场重要的戏心情有点复杂,睡不着,就来聊聊。” 安常掐着自己的手指。 “复杂?”安常问:“她是这么说的?” 文秀英仔细回忆了下:“嗯,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文秀英陷入沉默。 “然后就什么?” “就沉默了呀。”文秀英挥舞着菜刀:“就没再说下去了。诶,拍戏的这些事我也不懂,你去陪人家聊聊。” “我不聊,她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看我的,又没给我带茶叶。” 安常转身就走。 想要出门得经过堂屋,安常埋着头,眼尾往南潇雪坐着的方向飞,那张白皙的脸肆意钻入她视野,把她强自按捺的心情搅得乱七八糟。 出于礼貌,她该跟南潇雪打声招呼,说声“我出门了,你慢慢坐”。 可她怕一开口,南潇雪会叫她留下。 更重要的,她怕对上南潇雪那双眼眸。 她收回眼光埋头匆匆往外走,还好,南潇雪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中没开口叫她。 只是当她冲出门,心里那股“还好”的庆幸又转化为失落。 她觉得自己矛盾极了,甚至站定了脚步想了想。 嗯,她果然还是没办法面对南潇雪。 再次坚定了脚步向染坊走去。 她在染坊里帮忙,晾布时对着天高高抛起湿漉漉的扎染布,看它们稳稳落在竹竿上,发出愉快“啪”的声响。 她扯了扯布角,看见自己手指又染上一时洗不去的蓝。 “安常,有人找。” 安常的心先是一惊,又是一跳,接着酸涩和饱涨感同时涌现。 今日难得一整日都没落雨,微微的风掀不动湿答答的扎染布,安常在一众吹落的布匹下咽了咽喉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垂下眼睫。 “安常姐。” 小宛绕过布匹站到她面前。 安常扬唇笑笑。 她对南潇雪的脚步声已经听熟了,一早判断出来者不是南潇雪。 她有足够长的时间调整情绪,为何还是被小宛瞧出端倪:“咦,你在等人?” “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没有啊。”安常揉揉眼,不知发蓝的手指有没有把睫毛也染蓝。 “我刚才去你家,文奶奶说你来染坊了。”小宛拎着一个纸兜:“这是馆长去出差带回来的点心,我给文奶奶留了些,还有这么多,拿过来你和染坊的大家分了吧。” “谢谢。”安常接过点心:“小宛,你想做一身粗布衫么?我帮你挑一块布,不收你钱。” “那哪儿成。” “算是我答谢你帮我照料石榴树。”她叫小宛:“你来。” 同为蓝色的扎染印花布,花纹有着微妙不同,有的似春日纷飞的蒲公英,有的似夏日傍晚盛开的夕颜。 小宛挑到喜欢的花样,开心笑着。 “小宛。”安常收起她挑中的那块布:“你刚才去我家的时候,我外婆是一个人么?” 小宛莫名眨眨眼:“不是一个人还能有谁?” “噢。”安常没再说下去了。 即便知道南潇雪不在,晚饭时她也赖在染坊。 万一南潇雪又去了呢? 入了夜她也不想去片场,可她是个认真而执拗的人,导演组的微信群里有人@她,说又有几处拍戏地点想与她商量,她不得不走出染坊,往片场走去。 不过在片场见南潇雪,总比在其他地方见到好。 南潇雪众星捧月,她默默缩在角落。 两人之间的差距,不言自明,能够帮她按捺下那些混乱的心思。 她全程不看南潇雪,装作自己忙碌,又或者盯着剧本发呆。 还好,在经纪人助理化妆师发型师簇拥下的南潇雪,也并没开口叫她。 拍完所有的场次,剧组收工。 安常在难得的晴夜,踏着天边难得的几抹星。 每次离开片场,她都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凌晨三四点的宁乡万籁俱寂,只有身后的片场传来喧哗收工声。 那里是热闹的桃源、是鲜活的梦境,而随着她不断往前走,那些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她孤身走入一片黑暗与寂寥,直到被彻底吞没。 这样寂寞的宁乡,才是她日常拥抱的真实世界。 睡觉,吃饭,到染坊帮忙。 第二天,南潇雪没再来了。 还来干嘛呢?她躲人的态度那么明显。 晚上片场,安常放松了些许神经。 跟导演组商量了些拍摄细节,她抱着剧本想走回自己在角落的小凳子。 路过移动更衣室,忽然一只莹白的手探出。 将她一把扯了进去。 若非安常是个过分内向的人,她就要惊叫出声了。 这实在太像行走在荒山野岭,夜色骇人,忽然一脚踩空跌入狐狸洞,一睁眼,却发现眼前是黄金屋、颜如玉,还哪里管得是不是精魅惑人的法术。 伸手把她捞进来的是南潇雪。 安常实在没忍住瞪了南潇雪一眼。 吓死她了。 而且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南潇雪就那么站在她身前,移动更衣室才多大点地方,她连南潇雪吐息里的清香都能闻见。 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