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危兰这招只出了一半,竟能做到中途变招,手腕微微一个抖动,剑锋一晃,自下而上,一招天意剑法里的“云出无心”。 剑刃已瞬间架上了他的脖子! “方堂主,你输了。”这样的结果在危兰的意料之中,她的语气便十分平静,“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吗?” 方索寥却是一惊,旋即一颗心迅速地往下沉,几乎沉到了底,不可置信地看着危兰,诧异道:“你的武功既这般不俗,去年在永川县,你是故意的吗?” 危兰摇首道:“去年我和你交手之时,身上有重伤未愈,的确很难赢过你。但现在——”话音一顿,她眼神微凛,足尖踢起地面一个小石子,左手握住飞起的石子,再蓦地扬手一掷! 那石子顿时朝着右前方飞去,打中一名欲要悄悄离开此地的屏翳堂弟子的后背。 只听那人惨叫一声,背上出现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他摔倒在了地上,疼得不能再动。 危兰握剑的右手仍然平平稳稳,继续道:“但现在,你们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谁若是想要逃跑报信,先试一试能否赢过我。” 魔教中人大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此情景,果然瑟瑟发抖,不敢再动。 方索寥心知情况不妙,他当然亦不愿就此丧了性命,可更不愿向敌人求饶,眼珠转了转,思索片刻,忽道:“谈话可以,但你若敢杀了我,轻轻知道之后,还会把你当朋友吗?她必定是会为了我报仇的。” 危兰闻言眉梢微挑,沉吟了一会儿,倏然微微一笑,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最令方索寥心悸的话:“你此言的确有理,那么我便告诉她,你是死在别人的手下,不让她知道是我杀的你,这不就行了?” 方索寥瞬间恐惧起来,他一点都不怀疑危兰是在吓唬他,毕竟以己度人,这种事他从前也是做过的。 但他不愿失了武学高手的风范,面上仍是无畏无惧的神色,道:“轻轻向来聪明,岂是能轻易被你骗过的?我屏翳堂内所有弟子今日都知道我来了此地找你,轻轻无论问哪一个人,都会立刻猜出凶手是谁。” 危兰道:“你这话还是有理,那么我在杀了你之后,再杀光屏翳堂的所有弟子,没有了人证,轻轻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方索寥冷笑道:“就算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屏翳堂血流成河,而我夫人就住在屏翳堂内,她难道不会发现是谁动的手?” 危兰道:“我都已杀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觉得我会留下一个活口?” 方索寥蓦地一怔,旋即大惊又大怒,愤然道:“亏你还是侠道盟的弟子!纵然我作恶多端,有此报应也就罢了,我夫人平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你若对她下杀手,还配是侠义之士吗?还配得上江湖群豪对你的赞誉吗?” 危兰淡淡地道:“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原来你也知道作恶会有报应?” 方索寥皱紧眉头,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危兰道:“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明白,那么这些年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哪怕一刻想过,为了云夫人与轻轻稍作一些改变吗啊?” 方索寥面色越发暗沉,默然微时,旋即冷冷笑道:“作恶会有报应,但你们侠道盟里那些所谓扶危济困的君子大侠,死于非命的却也不少。江湖是腥风血雨之地,既然无论是行善还是为恶,都不一定会有好下场,那我不如随心所欲,图个快活!” “是,不止是江湖,天下之路本就都是崎岖不平的,但危兰仍然坚信,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末句话,乃是亚圣孟子之言,世上大多数人都听过,然而大多数人却不知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话,危兰此时也极郑重地将它说了出来。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亲戚畔之……亲戚畔之…… 当听到这四个字之时,方索寥心中一震,宛若一个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这么多年来,云宛遥因不赞同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已经不知道和他闹了多少次矛盾,令他心烦无比,现如今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和他离了心,他每每想起这两件事,便是怅然不已,情绪止不住地低落。 偏偏危兰又在这时问了他一句:“方堂主,直到现在,你也真的觉得你是快活的吗?” 方索寥无法反驳,无话可答。 危兰审视着他脸上的神色,又轻声叹道:“无论你是否真的快活,但我知道,至少云夫人和轻轻她们是不快乐的。你明知她们的痛苦,却不肯为她们做出丝毫改变,甚而还要连累轻轻为你而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神情越发凝重,眼神里甚至露出隐约怒意,“你是真的在乎她们吗?还是嘴上说说而已?” 方索寥本还在失神之中,过了须臾,才忽地反应过来危兰此言有些不对,惊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和轻轻不是朋友的吗?你怎么连她也要对付?” 危兰道:“我何时说过要对付她?” 方索寥道:“那你刚才说什么连累她为我而死?” 危兰道:“去年在永川县,本盟的诸位师伯师叔与姐妹兄弟答应暂时放你离开,是因为轻轻与他们做了一个约定,方堂主一定还记得吧?” 方索寥道:“我是记得,但我不信她真能忍心杀了我。” 危兰道:“但如果她除掉了造极峰的其他所有恶人,却偏偏只放过你,你认为江湖群豪会如何看待她?她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况且……她当时还说过,若她不能做到此事,她将会一死以谢天下。” 方索寥立刻道:“她不需要在正道立足,更不用遵守那狗屁承诺,谁又能杀得了她?”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这些正道人士都要与方灵轻为难,哪怕她的武功如今已少有人能及,那也十分危险,于是紧接着道:“你既与她是朋友,那你和荆楚危门的弟子们就理应护着她。” 危兰又是淡淡一笑,笑容里隐隐有些苦涩之意,道:“不须你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伤她杀她,我也一定护她。但若是……她自己想要杀了自己,我也拦不住她。” 方索寥皱眉道:“难不成她还真想干那什么‘一死以谢天下’的傻事?” 危兰道:“不是以谢天下,是谢你。” 方索寥愕然道:“什么?” 危兰道:“她既不想负了江湖道义,也不想负了你的养育之恩,那么她除了在杀死你以后,自尽谢你,再没有别的办法。” 放屁!这怎么可能!方索寥大惊失色,刚想说这一句话,可是话到嘴边,他的后背不自觉地冒出冷汗,心里却发着寒,这几年方灵轻已经做过了太多令他无比意外的事,他也越发地不了解他的这个女儿,如果……如果危兰所言的确不假……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森寒长剑,道:“你之前说你今天是专程来与我谈话的,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然后由你亲自动手杀我,你觉得如此一来,便不用让她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