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雯怔住,爱怜之中有淡淡的痛楚之色,抽出手,拍了拍夏念文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到,“有时间我会带你去你亲生父母的坟墓去祭奠。” “他们埋在哪里?” “随州玉屏山的半山腰,还有,念文,别忘了你曾答应我的两件事,努力在柏氏国际立足脚跟,听杨云安的话,对沐芷好一点,我有些累了。”她身子不再僵持。 夏念文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心雯缓缓起身,望着夏念文的目光深邃如水,“念文,你身上背负的责任很重,这么多年,你并未吃过太多的苦,往后的日子,可能会更加的艰难,不管路如何难走,你一定要挺过去,知道吗?” 她话中有话,夏念文也只好默然点头。 ☆、第五十三章 沈白去世那天,整个随州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那天下了08年的第一场雪,那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的早,还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就已经很冷了,四川盆地下雪总是令人欣喜,只因稀缺,就不由地显得稀罕了,那日雪下得极大,像鹅毛般大,一片一片的,落上肩头,混合着人的体温,不一会就化了,停留在肩头上,一片水迹,像泪水从面颊落上衣襟,只林心雯肩头上的雪却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里,她的身体似没有温度,连雪都没法融化,就那样屹立在院中那颗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是披着麻戴着孝的沐芷,一袭青衣的夏念文母女,还有从上海赶回来的柳丁挥,沈白安详地睡在棺材里,因病痛折磨之后的容颜更显憔悴,她的这一生,只因执着深情,有时想来,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将以死来解读,如果不是当初遇上林心雯,遇上文琪,如若不是她一心执着地想得到林心雯的心,那这一世,找一个爱她呵护她的人一起过日子,柴米油盐,只是心中再也不会心生波澜,这两种生活,到底哪一种是幸哪一种是福?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 那颗老槐树,沈白一家搬来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雪花从树叶的缝隙里掉下来,落在林心雯肩头,她望着棺材中的那张容颜,只觉鼻头一酸,一滴泪从眼中滚出,那样巧,滴落在沈白的眼睛里,顺势的,从沈白的眼角流出,就那样像,像是已经逝去的沈白在流泪。 她犹记得,沈白临死前,那灿然一笑,她的声音那样轻,气若游丝,她说,心雯,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摸摸我的脸。林心雯答应过她的,在她能活着的最后一些日子里,只要沈白提出来的,她都会尽量的,竭尽全力的帮助她。 沐芷和夏念文,林心雯商量 ,最后还是把医生所说的病情详况转述给了沈白,她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最后的日子,她有权知道这一切,也有权安排她自己余下的生活,没有再医治,出院了,回了随州,沐芷和林心雯一路陪同,夏念文留在南城。 就那样,余下的半个月,她每日起得很早,夜晚却又迟迟地不愿睡去,只睁着眼望着坐在床边的林心雯,到后面那几天,她已经看不清四周了,只想茫然地抓住那一切,只怕真的快灯尽人枯了。 有几日,精神稍好一些,她执意要出去走一走,林心雯挽着她,沿着随州的街,一步一步,那么绵长,像她们五十来年的人生,随州有些小巷,小巷的地面上是光洁的青石板路,下过雨的天气,青石板路更能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年过半百的女人,连那眼神中都沾染着风霜,她们就一条小巷一条小巷地走过去,又窄又长,看不到尽头。 她说,心雯,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年前我的样子? 她自是说记得的,那时的她们已经时髦地不去扎两个麻花辫,而是将头发琯了起来,沈白比她小一岁,鹅蛋脸,清秀的眉眼,比文琪多了一份大气,多了一份孤勇,如果说文琪是弄堂里的小家碧玉,沈白则是百家院中的大家闺秀,各自有各自的好,各自有各自的天命,又能怎样比呢? 她的身子软软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那样心安地靠在林心雯的身上,沿着小巷那些光怪陆离的墙,一路说着,说着这三十年的风雨,说着这三十年的云烟,说着那些数也数不清,道也道不明的思念,说着那些求而不得的苦痛,说着那些相思相望无法相亲的哀伤。 她说,最开心也就这半个月了,她要林心雯日夜陪伴着,日日夜夜,不离不弃,她不再问她这一世是否有哪一个瞬间可曾心动,她也不再问她为何那些年来,连她去看她都要制止,生命都快走到尽头,这些,终是无意的。 走那天,她强撑着身子,做了最后一顿饭,她气若游丝,做完之后,长久都未醒,沐芷当时就哭出了声,好长时间,却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摸了摸沐芷的头,只怅然地说了句,“傻孩子。” 她说她想坐在门前,门前那棵洋槐树,她说洋槐花落下之日就是她思她之时,她说那花香像极了心雯身上的香气,她就会觉得远在街尾的心雯离她这样近,这样近,她已神思不清,已忘记她念了一世的人此刻在她身旁,紧握着她的手,她已看不清,辨不明,她只知道,那个想念的人,在这个城的街尾,不愿来看她,亦不愿和她相见。 曾经,还是三人行的时候,她也曾含嗔,也曾撒娇,心雯,偏心,只喂栗子给文琪吃。 那时候的她们,都不过是双十年华。 她犹记得那个雨夜,当林心雯知文琪和许明辉的婚事已定的那个雨夜,她眼中的伤痛混合着那夜的雨,唱着那些曲不成调的哀伤。 她犹记得小沐芷刚出生的时候,那时还在上海,她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只觉着是自己任性闯下的恶果。 明明灭灭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睛,那手掌上都是茧,粗糙的,却极其温和,她记得这双手,曾在上海那条梧桐树后轻轻蒙上她的眼,当她看清那树后隐藏着的男子,是一直追她的沐世宇时,气得扬手就打在他身上,他也不恼,只是温和地笑着,而后不管她是何态度,他为她洗衣,为她做饭,她生气时,静默地坐在一旁,她饮酒时,只多拿一个杯子,在一个醉酒的夜晚,她宽下衣衫,把自己交予了他,他多么的欣喜,像宝一样的呵护,提亲,结婚,她提出的要求全都满足,甚至放弃在上海的工作,和她一路来到随州的小城,那个氤氲着水汽的小城,直到一次争执之后,他才知真相,却原来她从来不喜男子,心中更是有意中人,所有的这一切,这么些年不过是她当年一气之下做出的举动,为的也不过是让另一个人嫉妒而已,他只觉天昏地暗般,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知她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他想,不管怎样,对她好,她总是会感动的吧,不都说感情可以培养,更何况,还有了小沐芷,六年的婚姻生活不过是一束云烟,他受到太大的震动,几天几夜都没有再回去,后来遇上另一个女人,是随州城首富的女儿,那女人一眼看中了他,甚至不在意他是有妇之夫的身份,他将这事告知沈白,想着最后一次,挽留的机会,只沈白神色淡然,默然无语,他终是心如死灰,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收拾行李那天,是很冷的深冬,他拖着行李,上了车,那房内还有六岁的沐芷站在窗边望着这一切,他一软,竟是红了眼眶,这之后,交集自然而然就少了,后来他和那女人生了一个女儿,叫沐容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静时,仍想念着那洋槐树下的两母女,有时会去学校偷偷地看一眼小沐芷,这么多年了,在她临终前,他终是不舍,前来看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