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一桌子菜,五娘和大小姐没来吃。 芸香又转回身,继续摆弄着香箸。 麝香:爱听不听,让我说完。我看见五娘了,她精神不太好。 芸香没说话,只听到铜香箸戳到博山炉的铿铿声。 麝香:刚才我去大小姐的旧院里送饭。拣了她和五娘各自爱吃的,拼了几盒子。奶妈抱着荣哥儿在外面喂奶。正屋里只有两个丫鬟坐着说笑,里屋帘子却放着。我说了来意,她们别扭了半天才放我进去。然后我就看见那张大床。大小姐猛地坐起来,吓我一跳。她衣服都没穿,光着脊梁露着奶。那奶子冬瓜似的,被子托着。让我把东西搁地上走人。我见被子里还蜷着一个,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五娘啊。我就喊声五娘吃饭了,五娘没动。我就往前走了两步…… 说到这里,铿铿的响声暂停,芸香手里的香箸不动了。 麝香:她头发散了,乱七八糟,遮着脸,前额顶上还一块秃。一大绺掉在被子上。那样好头发——肯定是给连根扯下来的。我吓了一跳。大小姐脸上很不高兴,撵我出去。我偷偷看了五娘一眼,赶紧跑出去了。一边跑,五娘那半边脸就在我眼前晃。好好一张脸,白得像个死人,只有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好像嘴也肿了。我进来出去一趟少说也有好一会儿,五娘就是不吭声。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她那个倔脾气,断断不会说出来……我没主意了,心里闷,也没人可说。跟她们说,五娘回来还有什么脸。只告诉你一人。 麝香说完就回身撩了门帘要出去。 芸香: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依旧背着身,也不回头。 麝香冒出一股无名火:听了解恨吧?我嘴贱,嘴贱还不行? 说完摔了帘子出去了。 竹帘前后晃着。 芸香低头继续弄了两下香炉,忽然停了手,香箸往瓶里一丢,掀开竹帘,两步追了出去。 外面黄昏,麝香和芸香两个人对着一桌子菜,各自低头捧着各自的碗细嚼慢咽。 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出来了! 麝香芸香迅速从桌边起身,藏了刚吃了一半的晚饭,垂手肃立在墙边。 小丫鬟手忙脚乱地打起竹帘。 满头珠翠。反射着夕阳,刺伤人的眼睛。 跟着进来的是簇新的宝蓝锦缎袍子。在五娘身上那样服帖得体,现在却死死箍着那发福的身躯,好像随时都有撑破的危险。 凛冽目光扫过整间屋子,却仿佛一无所见。 目空一切。 这就是大小姐李乘凤。 身上不再是五娘开宴那天的丧服,而是完整的、五娘的吉服行头,带着满面严寒,走进室内。 麝香乖巧,立刻上去帮她把椅子摆正。乘凤也不理睬,坐下来就动筷子。麝香就退回了原地去。 只有她一个人。五娘还是没出来。 麝香背着乘凤看了芸香一眼。芸香就转身退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了麝香和乘凤两人。 一片死寂,只有乘凤筷子的声响。 麝香垂手站在乘凤背后,两眼盯着那跟着咀嚼一晃一晃的乘凤的发髻。 乘凤:她怎么出去了。 麝香知道是指芸香,立即满脸堆笑:她呀,爱偷懒。 乘凤冷笑一声:偷懒?不知道伺候人还差不多。说起来,老五以前不是挺疼你的,怎么昨天只叫了她,没叫上你呀? 麝香的姿势益发谦卑,声音也比平日里婉转了不少:五娘对奴的照顾,奴已心满意足了。伺候大小姐您,奴还不够格。 乘凤啪地搁下筷子。 麝香立即跪倒在地,膝行到乘凤的脚边。 乘凤扳起麝香的下巴,一对冰冷的眼睛盯着她。 麝香刻意躲闪着乘凤的目光,装作躲闪的模样。 昨晚芸香的经验让她明白了乘凤不喜欢一味顺从的丫头,甚至可能对阿谀逢迎也厌腻了。这个旧日的大小姐,如今的少妇,想要的,只是征服欲的满足罢了。 她必须这么做。 这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她自己的身子和演技。 ……少妇丢开麝香。 麝香的下巴上,两个鲜红的指印。两眼里的惊骇足以乱真。 少妇转过头:你们出去。 其他的丫鬟们陆陆续续退出房门,最后一个还懂事地把房门掩上了。看见夕照被阻隔在雕花窗的门外,麝香心中暗喜,依旧装作怯生生地向后躲闪了一步:大小姐,请您用饭。 少妇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冷笑一声:你都是怎么伺候五娘的?今天来伺候伺候我。 麝香低着头,又膝行向后退了一步,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除了五娘,奴再没伺候过别人,麝香不懂您的意思。 少妇也不起身,直接一把猛地揪过麝香的头发,拽到自己身边。 真的很疼。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麝香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个三贞九烈的小丫头啊。 少妇冷嘲。 麝香用力挤出两滴泪水,继续挣扎。任这个凶狠的女人上下乱掐,她只顾扮演坚贞不屈的丫鬟模样。 ——我会很温柔的,让你死心塌地服侍我…… 少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小姐……饭菜……要冷了。 被摁在枕上,掐住脖子,麝香仍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想到自己正经受着五娘经受过的疼痛,麝香的心里便无比地兴奋。 ——饭菜? 骑在她身上的乘凤眼波一荡。 ——我要吃的是你。 乘凤声音得意洋洋,但脸上依然没有笑容。 ……上钩了。 麝香忍痛想着。 第二十三章 手提着灯盏,芸香惶然四顾。 荣哥儿的哭闹声响彻庭院。 ——乖,荣哥儿乖,等你娘回来了就抱你去洗澡…… 洗澡? 芸香猛地想起浴室还没查看。遂提了灯盏,向浴室的方向疾速走去。 幽暗的走廊上一点灯火匆匆游荡,几度险些被穿堂风吹熄,终于到了浴室门口。 左右无人。门掩着。 芸香用肩一顶。 水汽猛地扑面。 鞋子被满地冰凉的积水濡湿。 芸香睁不开眼睛,摸索着将灯台搁下。再定睛看时已是云开雾散。 一片桃花色。 半露在水面上的,熏蒸成鲜嫩桃花色的肉体……和赤练蛇一样的红绳。 芸香惊呆了。 女体遍身是麻花状的红绳。头颈肩背节节紧缚,交织成一张红网。长发披散,红黑相间,分外刺眼。 手足在背后扭在一起勾在浴桶边沿。被捆扎在一起的还有一绺头顶黑发的末梢,头颈不得不向后仰成了奇怪的姿势。 人肉粽子——芸香心头突然冒出这样的比喻。 毫无疑问,是乘凤干的。 浴室死寂。水珠。汗珠。昏黄的灯光下,不真实地闪烁在肌肤上。 美得过分的成熟女体,突然横遭如此用心,如此野蛮地捆缚。紧嵌进肌肤的绳索,无法挣扎的肢体,濒死飞鸟一般的绝望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