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泛红,秋意也愈发浓了。各地税收上缴,公文如山堆压在案头。 严奉若伏案而作,倏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孔目垒着半人高的公文进入,不小心与严奉若视线对上,心虚的垂下眼。 “严大人,劳烦您了。”孔目讪讪道了一句,匆匆离开。 严奉若看着成堆的公文,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今日又是不能按时回了,应对蕴哥儿的说辞也捉襟见肘。 他歇息片刻,继续劳作,秋日里的夜风阵阵寒凉,严奉若喉间痒意,起初还能压制,后来愈演愈烈,他捂着嘴猝不及防呛出一点猩红,黏稠的血液透过指尖砸在公文墨迹上,暗红一团,诡谲不祥。 他顾不得许多赶紧擦拭,然而公文上的猩红愈来愈多,严奉若指尖一阵蜷缩,当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为时晚矣。 青绿色官袍迤地,长发披散,黑色的乌纱帽被散落的公文深深掩埋。 夜色寂静,许久才传来一声轻唤:“严大人?严大人!” “来人呐,严大人昏倒了。” 一名孔目欲向皇孙府报信,谁知刚出翰林院便看见等候的谷穗,不等对方询问便道:“严大人吐血昏迷,快寻太医。” 皇孙府连夜给宫里太医院递牌子,嘉帝正在听姚选侍唱曲儿,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是严大人不大好了。” 嘉帝闻言眸光微暗,须臾道:“去瞧瞧。” 小太监:“是。” 姚选侍这才娇滴滴唤:“圣上,一曲了了,不知您接下来想听什么?” 嘉帝斜眉睨她,唇角含笑:“你嗓子柔,便再唱个类似的曲儿。” 姚选侍神情一喜,望向嘉帝的目光脉脉含情,清了嗓子咿咿呀呀唱起来:“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 嘉帝原是随意听着,忽然顿住,似笑非笑的望了姚选侍一眼。 姚选侍一改往日明媚,不施粉黛,一身素净青衫,乌发半束,只斜斜别了一支青玉簪,若非唱曲儿时婉转含羞的目光,当真有红尘道人五分气韵。 可惜,形似神不似。 宫里的曲儿唱了半宿,皇孙府的灯火足亮了一宿,严奉若高热不退,迷迷糊糊说起了糊话,一会儿念着“长兰”,一会儿念着“父亲”,一会儿又念着“舅舅”。 谷穗看着守在床前的主子,心中晦涩难言:严大人,您也念念主子罢。 屋内气氛沉抑,一名小厮畏怯进屋通传:“殿下,李大人求见。” 谷穗下意识反问:“哪位李大人?”话落地,他才想起是严公子的表兄李道岫。 虞蕴:“让他进来。” 院里传来匆匆脚步声,意料之外的李道岫还着官袍,来不及换下,估摸是才从衙门退下。 “下官见过蕴殿下。”他匆匆行礼,便半跪在床前探过严奉若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昏迷中的严奉若眼皮颤动,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李道岫欣喜:“奉若,是我。” 严奉若嘴唇开 合,半晌才唤道:“表…兄。” 他用了最大力气,可却声若蚊呐。 李道岫一瞬间红了眼眶,从虞蕴手中抢过表弟的手紧紧握住,“奉若,你不能有事,你想想我,想想老家的亲人。” 严奉若眼睑半阖,他很想应一声,可浑身犹如一座巨型火山压来,他喘不过气了。 “汪汪汪——” 一只黑色狗头越过虞蕴和李道岫凑到严奉若跟前,伸出舌头舔舐他。 大黑的叫声很轻,它今夜超乎寻常的安静,太医为严奉若诊治时,它也安安静静待在一侧。 大黑知道那个瘦瘦矮矮的人在救它的香香公子,它不能打扰。 温热的狗舌头舔过滚烫的脸颊,严奉若感觉脸更烫了。 大黑犹自不觉,黑色的眼睛望着人,水汪汪,又纯真又盛着不自知的哀伤。 “汪——” 狗很乖了,香香公子摸摸狗。 大黑努力抬起前爪,竟然在微微发抖,它很怕,却不知道自己惧怕什么,它只想让香香公子摸摸它,摸摸它就好。 严奉若指尖动了动,李道岫心有所感,将表弟的手搭在大黑的前爪上。 严奉若:“不……” 虞蕴倾身将严奉若的手搭在大黑脑袋上,大黑一下子咧开嘴笑了。 严奉若也想笑一笑,却做不到。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越过大黑望向虞蕴,他的神情是平静的,可眼底却含了哀伤,浅浅的,淡淡的,是落下的夕阳,是连绵的阴雨。 “老师?老师!” “奉若!!” “汪呜———” 一声惊动,杜长兰于浅眠中惊醒,他眼皮子跳的厉害,一颗心也莫名加快跳动。 杜长兰疑惑的抚过心口,忽的刺痛:“蕴哥儿,还是奉若?” 天色蒙蒙杜长兰翻身上马,骏马飞奔,撩起尘叶无数,当日光洒在他的身上时有片刻眩晕。 他甩了甩头继续前行,太阳爬上高空,杜长兰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上京的城门,他落地下马:“对不住了,伙计。” 他重重一拍马屁,骏马顿时朝城门而去,骚乱中杜长兰顺势藏入一辆牛车车底。 老黄牛发出哞的一声,被主人呵斥。一刻钟后牛车进城,拐进侧街时,杜长兰四肢一松从车底滚出。 对面吃糖的小孩大惊:“高手!武林高手!” 他甩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然而杜长兰已经没入人群。 “哎?”小孩欲追被他爹拎住,小孩大急:“爹,我看到高手了。” 小孩爹怒道:“再哇哇叫就揍你,差点跑没影了。” 小孩敢怒不敢言,他真的有看到高手。 杜·高手·长兰远远的看见有大夫出入皇孙府,他心头一紧。 他越至皇孙府后,吹了一声悠扬婉转的哨子,空中立时传来粗声:“刺客,有刺客!” 皇孙府的护卫寻声而去,杜长兰蹬墙而入,不多时听见翅膀的扑棱声,他摸了摸鹦鹉的翅羽,感慨道:“好元宝,再帮我一个忙。 ” 元宝乖叫一声?()??#?#??()?(), 去帮杜长兰引开皇孙府内的小厮丫鬟。 时隔多日()?(), 杜长兰也没想到元宝还记得这个暗号。他来不及感慨()?(), 飞身入了主院()?(), 一股浓郁药味扑鼻而来。 “不好了,严大人又起热了。” “快去备冰水。”谷穗匆匆而出,完全没留意两丈外的柱后藏了一个人。 杜长兰顺手刀晕一名小厮,换上对方衣裳混入屋内。他还未靠近,一只黑色大狗亦步亦趋的向他奔来。 杜长兰:遭了,狗依味寻人。 “老师。”虞蕴一声呼唤,大黑顿时调转狗头向床边而去。 “汪汪——汪呜——” 香香公子不要睡了,快起来啊。 虞蕴又急又怒:“你们为何降不下老师的体热!” 太医也叫苦:“殿下,非是我等不上心,严大人的体热反反复复,若不降下,别说我等俗人,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 杜长兰也着急,欲挥开闲人去病床前看看严奉若的情况。 此时冰水送来,杜长兰使了一个巧劲儿夺过,硬着头皮向前。 若是大黑吠叫,只能设法弄晕。 然而大黑只是动了动鼻子,又埋头去拱严奉若。 “唔—哇啊——”严奉若昏迷中吐出一大口血,虞蕴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星目涌泪:“你们干站着做什么,快救人,救命啊啊——” 他一位皇孙贵胄,翩翩少年,此刻却如三岁稚儿哭闹。 他慌了神,害怕极了恐慌极了,他救不回老师的命,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师的生命流逝。 太医束手无策,一名外头寻的老大夫迟疑道:“殿下,老朽倒是有一虎狼之法。用得好了能活命,用得不好恐怕…” 李道岫急道:“恐怕什么?” 老大夫叹道:“用得不好,当即毙命。” 李道岫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虞蕴却顾不得他了。 “谈大夫,您…您能不能保证治好老师,您…” 杜长兰眉头紧蹙,蕴哥儿此言反而令老大夫束手束脚,需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但好在理性最后一刻战胜情感,虞蕴郑重许诺:“谈大夫,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谈大夫松了口气,请虞蕴屏退闲杂人等,李道岫不依,被谷穗强行架出。 门窗紧闭,虞蕴看着老大夫施针,杜长兰从藏身的角落行出,越看谈大夫的手法越熟悉。 这怎么瞧着像当初用在他身上的封息针法。 但随着老大夫施针,杜长兰眉头皱的更深,谈大夫施针迟疑了,透着生疏,最后竟是迟迟不下针。 杜长兰心里有了猜测,上前指着一处穴位道:“此处。” 虞蕴不敢置信抬首。 作者有话要说 *: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 ——出自《玉簪记·琴挑》 感谢在2024-01-1723:40:46~2024-01-1823:5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酷哇酷5瓶;枭然2瓶;我就是要问为什么、adolph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