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大夫虽是好奇来人,但眼下人命关天,他不敢分神,按照杜长兰指处落针。 须臾,严奉若的气息止了,谈大夫仍未停止施针,短短时间他出了一层细汗。 杜长兰抬袖为他擦拭,虞蕴顿时取出方帕,贪恋的多看杜长兰一眼,认真为谈大夫擦汗。 杜长兰抱臂旁观,此前他封闭气息是为诈死,但严奉若生命垂危,谈大夫以此法哄过孱弱的身子,争取时间救治。 “药箱。”一道哑声传来。 虞蕴还未来得及动作,杜长兰先一步递过药箱:“老先生,您需要什么。” 谈大夫顿了顿,很快道:“褐色圆瓷瓶。” 幼儿巴掌大的浅口圆瓷瓶,盖子掀开,露出颜色更深的膏体。谈大夫以银针蘸取,刺入严奉若的心肺穴位。 那膏体遇热便化入肌理,谈大夫仔仔细细弄了几十来回,最后累的指尖都微微发颤,他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拔掉严奉若封息的银针。 银针脱体,床上昏死的青年骤然抽搐,“唔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老师!”虞蕴赶紧给严奉若擦拭,兀自提心着,却见严奉若苍白的唇竟然泛出一丝血色。 “谈大夫,您看我老师他是不是没事了?我、我瞧着他面色都转好了,他这应该不是回光返照罢?不是的对罢……”他声音又弱了下去,轻轻的,风一吹就散。 谈大夫双手把着膝头,疲道:“蕴殿下不必担忧,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严大人此次病重,过往沉疾悉数爆发如洪水决堤,身子受不住反噬才往鬼门关前走一遭,也正因此老夫死马做活马医,封了他气息后下虎狼之药,以毒攻毒,当真将他体内淤毒逼出。” “淤毒?”虞蕴神情一沉,皇孙府竟还藏有细作。 杜长兰为他解惑:“是药三分毒,这些年严大人隔三差五用药,天长日久,残留不散的药性一点点堆积,自是成了毒。” 谈大夫诧异,方才他就好奇了,此刻忍不住寻声望去,嘴角抽了抽。 杜长兰发髻松散,额前碎发凌乱,挡住了大半眉眼,眼下又以破布覆盖,换个场景谈大夫都不会诧异…… 哪个正经人青天白日蒙面啊?! 谈大夫收回被痛击的目光,假寐歇息,身侧传来窸窣之声,杜长兰为他捏肩,诚恳请教:“老先生,不知你瓷瓶里装的甚的宝物,这般神奇。” 谈大夫哼道:“老夫瞧你也通医理,你猜猜。” 杜长兰心道他懂什么医理,他又没正经学过,不过是当初自己佯疾诈死略了解些。 但谈大夫方才提到“以毒攻毒”,杜长兰心念一转,“莫非是五毒所制?” 谈大夫诧异的睁开眼,上下打量杜长兰一眼,眼里闪过一抹可惜,有眼色又机灵,若是个普通人,谈大夫都想带回医堂考核,若对方表现佳,他收个关门弟子也不是不可。 “你猜测不错,正是壁虎,蝎子,毒蛇等五毒混合老夫特制药粉而做,药性颇为生猛,自制成而来还是头回用上。” “多谢老 先生。”严奉若虚弱的靠在虞蕴肩头,他刚醒来便听了谈大夫的话。 他本就清冽如竹,此刻逃过大难也气温如水,较常人显三分气度。 谈大夫软和态度:“是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虞蕴想到什么,小心放下严奉若,匆匆离去,少顷取回一沓药方子:“劳烦老先生瞧瞧。”那是严奉若过往服药的单子。 谈大夫浏览而过,将药方还给虞蕴,“方子没有问题。只是严大人此次之后需得好生修养三月,往后避免劳累。至于药就不必吃了,弄些温补的药膳即可。” 谈大夫开了两张药膳方子,交给虞蕴,他提起药箱看向杜长兰:“公子助老朽明医理,今日老朽也不曾见过公子。” 虞蕴和严奉若齐齐望来,杜长兰朝谈大夫一礼,“多谢老先生。” 虞蕴命谷穗支了金银亲自将谈大夫送回,而后又关紧屋门,任凭李道岫和大黑在屋外怎么唤声也不听。 他快步绕过屏风看向床边的身影,数月不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清减许多。 少年双眼泛泪,奔上前把人抱了满怀,无声哽咽,既害怕又庆幸。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爹没事。” 杜长兰擦过儿子的眼泪,拍拍他的肩,“多大人还哭鼻子。” 虞蕴飞快抹了泪,“我是太高兴了。”他扯下杜长兰的面罩,“爹,我……” 青年双颊微凹,下巴冒了一圈胡青,满面沧桑,与当初的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虞蕴眼中又浮起一层氤氲水雾。 从小到大这许多年,他爹何曾这般狼狈过。 但这次少年生生忍回泪意,弱者才会一直流泪。 杜长兰松开儿子,朝严奉若伸出手心,笑道:“大难不死。” 严奉若费力抬手搭在他掌心,被紧紧握住,同样笑道:“必有后福。” 而后杜长兰简单提了提他诈死一事的前后,严奉若担忧的望向虞蕴。 “老师,世间没有两全法,我总要做出取舍。”虞蕴神情平静,像一汪清澈的泉,日光下波光粼粼,严奉若却有些看不清他了。 申时左右,虞蕴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嘉帝眉梢一挑:“让他进来。” 半晌殿外传来脚步声,少年神情凝重,拱手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父。” 嘉帝搁下御笔,于龙案之后俯视虞蕴,明知故问:“严爱卿如何了?” 少年一扯前摆,跪首:“回皇祖父,孙儿正为此事而来。” “老师连日劳作,于昨日夜里吐血昏迷,生死未知,孙儿恳请皇祖父准许老师告病假。” 嘉帝叹道:“既是身体有恙,向翰林院说明情况便是。待你老师病愈再回翰林院,他的职位暂时先挑几个庶吉士顶着。” 皇祖父果然晓得老师的活计需得多人分担。 虞蕴压下杂念,紧绷的神情松缓,泄露一点喜意,“多谢皇祖父体谅。” 嘉帝满意颔首,又招呼虞蕴到身侧,将一本奏折拿给孙儿看,指点平日如何批阅。 虞蕴一边听一边望了一眼嘉帝,心中复杂难言,黄昏时候他用过晚膳执意回府。()?() 秋日的余晖泛了冷意,坠在天边的残阳依旧,可今日却显出几分冷血。()?()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给予光明的同时又飞雪裹霜。()?() 若说皇祖父不疼爱他,又怎会事事提点他。可若是疼爱他,为何又接连要除去他敬爱的人。 ?本作者木子金三提醒您《科举养崽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 可见皇祖父的爱是有条件,且在他爹和老师的对比之下显得稀薄。 虞蕴站在宫门前,遥遥望向东宫的方向,心里对已故的太子爹默默道了一声歉意。 马车一路行驶至皇孙府,李道岫已经被打发走了。 院子里犬吠鸟鸣不绝,虞蕴甫一进去,脑瓜子嗡嗡。 大黑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尾巴快甩成了大风车,元宝拍着翅膀,一直唤:“主人,小主人,主人——” 小厮丫鬟都以为元宝在唤虞蕴,却不知元宝口中的主人是杜长兰,小主人才是虞蕴。 虞蕴撸了一把狗头,又抚了抚元宝的翅羽,大步进屋。 然而屋内只有严奉若,不见杜长兰。虞蕴急了。 “这儿。”杜长兰无奈道。 虞蕴趴在床底,心酸又好笑:“爹你藏身梁上也好,怎么藏床底。” 杜长兰懒懒道:“我实在累得很了,怕睡实了从梁上摔下来,断了胳膊腿儿多冤啊。” 虞蕴闻言心中涩意更重,轻声哄道:“爹,您出来罢,我亲自守着您,您去榻上安心睡。” 正好方才下人提了食盒,杜长兰腹内饥饿,然而进食不过过往一半便歇下了。 虞蕴抿了抿唇,没有劝。 他爹轻飘飘一句“病重的身子哪能太结实,少吃两口的事儿”有多重分量。 虞蕴扶着杜长兰去榻上,伸出一只手揉着杜长兰的胃,杜长兰哼笑:“你拿我当幼儿哄呢?” 虞蕴:“没有。我都没哼童谣。” 杜长兰脸上笑意愈盛,少年的手心温热,不轻不重的揉着他的胃缓解他的不适,杜长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已经是子时,身上盖着一块薄毯,而榻沿的虞蕴还维持着他睡前的姿势。见他醒了,虞蕴低声询问:“爹可好些了?” 杜长兰弯眉,“吃好睡好,只差洗洗身上的尘泥了。” 虞蕴:“我这就命人传热水,咱们去隔壁屋子洗,免得扰了老师。” 杜长兰笑应。 虞蕴又道:“老师戌时四刻醒来,用了药膳又睡下了。爹不必担心。” 杜长兰:“好。” 少顷,谷穗提水而入,“殿下,当真不要小的伺候?” 虞蕴挥手令他退出,而后殷勤道:“爹,我伺候你洗漱。” 杜长兰讶异:“你莫玩笑?!” “我又不是残了伤了,哪用得着你。”杜长兰飞快剥去脏衣,全身浸入浴桶。温水包裹他,令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虞蕴搬着绣墩在他身后坐下,为他净发。 杜长兰回头望他,眯了眯 眼:“不对劲,蕴哥儿你不对劲。”()?() 虞蕴捧住他爹的脑袋,一点点掰正,“我哪里不对劲了?儿子照顾老子,天经地义的事。”()?() 水汽氤氲,少年的声音也似水温润,他以指做梳,梳理杜长兰的长发,“爹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发誓,永远不会丢下蕴儿。”()?() 杜长兰从脑子深处挖出这段回忆,三岁的小崽子含着两泡小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不安的渴求一个保证。 ?木子金三的作品《科举养崽日常》??,域名[(.)]???&?&?? ()?() 杜长兰勾唇:“记得,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像一只小奶猫,可怜又可爱。” 虞蕴:“那爹记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杜长兰想了想,笑道:“你说你长大了挣大钱,给爹买好吃的,买新衣裳。”杜长兰夸他:“蕴儿,你都做到了。” 身后久久无言,唯有烛火下一闪而过的晶莹。 虞蕴紧紧攥着那缕长发,仿佛跟多年前拽着青涩杜长兰长发的小杜蕴重合。 他牙关紧咬,深深埋下了头。 对不起啊爹,我还没有做到。 杜长兰微怔,而后闭上眼,给自己浇了一瓢水。 他故意甩动,飞溅虞蕴一脸水珠,模糊了少年面上的泪。 杜长兰侧身望去,眉宇飞扬,“照你这个速度给客人净发,是会被投诉的,你知不知道啊杜慢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1823:58:02~2024-01-19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枭然5瓶;遥遥xyc3瓶;我就是要问为什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