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督府后院　　 父子二人走廊亭子内闲聊了一晚，此刻已近子时。只是这个时候，少年好像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与此同时，正对着后院长廊的房间里露着一道小缝。两个孩子不知道从哪溜进来的。透着门缝在看着不远处这对父子的交谈。　　 凡迎春正双手扒着门缝仔细的看着二哥的举动，二哥和爹这么多年没见了。如果万一要是冷场了，那自己得赶紧出去救火啊。　　 只是现在二哥怎么半天都不动了？　　 “青棠姐，你武功好，帮我听听他们都聊啥了？”　　 林青棠作为武夫，在听觉这方面确实是远过于常人。可自己也只听了个开头，后面是一句听不清，只是看着两个人一直不停的在喝酒。　　 “我也听不见，我感觉你哥好像喝醉了。要是待会林叔也喝醉了。咱们两个就分头行动。你去叫上大哥把林叔搀回房间，我负责把你哥带回去。”　　 林青棠给凡迎春布置着任务，孩子连忙点头。　　 在屋顶坐了很久的凡虎先是看了看已经醉倒的二弟和一旁喝着酒的父亲，接着又耐心的听完了两个孩子在一旁的窃窃私语。　　 笑着撤掉了贴在走廊的隔音符箓。　　 -----------　　 第二日清晨　　 凡路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　　 难得喝了场大酒，原来这么难受。似乎上次喝醉还是在顺天皇城的文华殿内，还记得当时朱耀明这“瘦冬瓜”举着酒壶和玉盏站在首辅杨明机的长案上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活天女散花。结果二人第一时间被东厂厂公薛建功带着十数名锦衣卫抬出了大殿，最后被皇帝本人罚抄祖训十二遍才得作罢。　　 对了，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不想了，头疼。”　　 缓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深呼一口气，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怀中的玉佩。但是这个动静却是吵醒了在身边坐了一夜的林青棠。　　 “醒了？喝点水。”　　 凡路喝完酒虽然没有耍酒疯，但却吐了一整晚。林青棠就在少年身边照顾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凡路沉沉的睡去，这太阳也出来了。　　 “青棠，现在几时了？”　　 凡路似乎努力的回忆着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巳时了。”　　 林青棠朝凡路递过一杯水，少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眨了眨眼，但脑袋依旧很懵。喝酒就是碍事，以后可不能再喝了。　　 “青棠，是你和迎春把我带回来的？”　　 凡路揉着额头问道。　　 “是林叔叫大哥把你带回来的，要不然你就得在后院睡一晚上了。下次再喝这么多酒，可没人再伺候你了。你看这手好不容易快好了，现在又肿成这样了。”　　 少女略带责备的说。　　 “放心，没下次了。我爹那边怎么样？”　　 “林叔久经沙场的人，本就是有武夫底子的，昨晚跟大哥交代完之后，就自己回房休息了。王管家已经帮你把行李收拾好了。”　　 凡路脱下沾着酒气的外衣，换了件新的长袍。梳洗一番后，坐在镜子前整理着衣衫，少女则是拿起梳子帮凡路轻轻的梳理头发。　　 ...　　 简单的吃了个早饭，少年显然没有什么胃口。二人快步进入前院。　　 此时院中已是人头攒动，府中王管家正在指挥府上的侍从往车队搬运行李。另有近百名西凉精兵身穿甲胄，腰胯利剑布防四周。其中领头百户眼看走来之人正是凡路，一撩身后披风急忙上前行礼道。　　 “卫西镇百户宁伟元见过凡二少爷。”　　 卫西镇地处玉门郡前的军事重镇，宁伟元作为前线武官于三日前接到虎符调令，率三百西凉铁骑前往安西都督府布防。　　 眼看百户就要跪地，凡路顺势将宁伟元扶正。　　 “宁大人免礼，我父亲现在何处？”　　 “二少爷快随我来，钦差大臣已过余山县。大概一个时辰后即将抵达，侯爷同几位大人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宁伟元也是真的着急了，凡侯爷下令让自己在此候着。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再不见二少爷现身，估计只能带着手下进内院将凡路架出去了。　　 凡路点头，简单说了一句明白。便同数位西凉精锐一齐走出王府。　　 ...　　 弘凉侯凡仁今日身穿公服，头戴一顶金线缘边乌纱帽。亲领文官于阶下侯旨。　　 此刻身边站有凡虎在内的数位安西府要员。其中凉州左布政使庄江，弘州左布政使纪诚分列凡大都督左右。　　 二人皆是当年随贺老国公凡君一齐前往安西府就职的凡氏亲信，早年跟随凡君荣征战数十载，对凡氏的忠诚自然无需言表。　　 “路儿来了。”　　 凡仁听到身后数道脚步声，转头便看到二儿子和林青棠等人身影。　　 “父亲，各位大人。凡路因身体原因迟到，望各位大人海涵。”　　 凡路说着，对各位官员行一大礼。凡仁身边众人则同样回礼。　　 “行了，路儿。站到父亲身前，今日你可是主角。”　　 ...　　 辰时正点　　 只见二百轻骑身穿金丝护心甲，脚踏湛青銮铁靴。腰别明皇开天剑，背跨霹雳火门铳。数百人快速进入空荡的武威郡内城，为首一骑手持皇家龙旗开道。直到都督府前才勒住缰绳嘴中一句叫喊，声音响彻整座府院。　　 “圣旨到！”　　 附中内外无论侍卫丫鬟，文武官员除弘凉侯本人外皆闻声皆跪，以头叩地。跪于前方的凡路更被数百匹马的踏地声惊得下意识向后方连挫几下。　　 待马停蹄，整条街道出奇的安静。有一身穿青色官袍，腰束银花的中年官员手持娟黄布锦大喝一声。　　 “吾乃圣上钦差，翰林院学士郝彦江，当下安西府凡路可在？”　　 跪地的少年挺直身板，尽力喊一声。　　 “臣在。”　　 马背之上，学士遂摊开手中绣锦，正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天下文试不期将至，为承大明太平之盛世，万乘之国威。　　 今特封三子朱耀明为北秦洲弈诏国手，棋力正二品。安西府凡路，凡良玉，凡灿阳，阎丘。定北府司宏浩，司朝君，司朝阳七人封棋诏正四品棋手。加封翰林院侍读，官至正六品，年俸一百五十石。　　 钦此。”　　 话音未落，钦差翻身下马。少年跟着起身，弓腰双手接过圣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礼毕。”　　 钦差郝彦江扶着少年起身，笑言道。　　 “早闻安西府凡路棋艺不凡，以后你我皆是翰林院同道。待日后朝中有任何不懂之事，直接找我便是。”　　 凡路手握圣旨，低着头回应道。　　 “谢大人！”　　 ...　　 “彦江贤弟，多年未见。入府内饮茶一杯？”　　 弘凉侯走上前，向钦察行了一礼。郝彦江遂回礼道。　　 “回忠良大哥，彦江正有此意。只是身负皇命，急需立即启程前往金城传旨。恐无心久留，待日后再与忠良兄团聚。”　　 凡仁倒是也不在意，点头一笑。　　 “彦江，一路好走。”　　 看着钦差翻身上马，百余轻骑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凡路将圣旨双手捧给身边的官员，搀起身边的林青棠帮她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凡迎春则是一溜烟跑回府内。　　 二人往屋内走去，凡路一眼便看到碎发少年正在书桌前练字，径直走到阎丘身边。　　 阎丘没有放下手中动作，抬头跟少年道了声早，但是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到了凡路身边的林青棠，结果二人简单的对视一眼，大概只是一瞬间，阎丘赶紧低下头。手中的笔都握不稳了。　　 “阎兄，字写的不错，比我三弟强多了。可这心还是要静下来。”　　 阎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写字。　　 凡仁向身边几位下官们交代几句后，同凡虎一齐迈步进府。　　 “行了，你们几个孩子都过来。临行前和你们嘱咐几句。”　　 凡王爷招来几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　　 凡迎春这孩子赶紧放下笔跑过来张牙舞爪地起哄。　　 “大哥，二哥，二嫂，阎哥。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要不然到时候我都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还没等凡迎春说完，林青棠已经狠狠的搂住了孩子的脖子。　　 -------　　 义熙五年十月二十五日酉时　　 待后续护送官袍玉带的马车到位，凡家的车队遂离开武威。顶挂黑虎旗一路向东驶去。　　 此时，距离临天洲棋圣赛剩余七十日。　　 此行兄妹几人需要先前往金城郡凡家县接两位同辈族人，之后一齐行至于位于明朝东南方位的云州与司家和皇室子嗣会合。到时朱家会提供一艘隶属于皇家的跨海长舟载着参赛棋手们到临天洲。　　 ...　　 出发一日后，凡路林青棠阎丘三个孩子正坐在马车。林青棠昨天一晚上没合眼，正枕着凡路的腿睡着。凡路则是看着一本很久没翻开的棋谱。　　 阎丘坐在二人对面，低着头在想事情。　　 凡路伸出手轻轻的捂住林青棠的耳朵。小声说道。　　 “阎兄，是有什么问题吗？”　　 碎发少年闻言抬起头看着凡路思考了一阵，终于开口道。　　 “为什么圣旨上会说文试？读书人和下棋究竟有什么关系。我读过的书里...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些。难道这棋下的好的人就是...文状元?”　　 “不知阎兄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凡路笑了笑，解释道。　　 阎丘点了点头，凡路接着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这文人哪个不好脸面？终究还是要分个先后的。　　 万象天下每过十年便会举办一次文武状元的盛大比赛，先武后文。武赛便是决出天榜前百强。这武状元的的头衔很好决出优胜者，让所有武夫将灵气消散至凡人后，看谁一路打到最后，决出武状元便是。我父亲也是在五年前成功的闯入了上一届武状元的半决赛，名列天榜第四。”　　 “可是评出这文状元的标准，却是让历届主办的大人物都颇为头疼。古来文人讲究琴棋书画。其中儒家君子更是注重八雅。　　 只是对于琴棋书画而言，琴书画这三项，人各有好，众口难调。东说东好，西说西强。几千年来都很难达到统一的标准。所以其中便有了可以运作的成分。”　　 “只有这弈子是可以很简单明了的分出胜负，所以大概千年前三教的执牛耳者们干脆直接取消了琴书画这三项，将这八洲文状元的头衔改叫了八洲棋圣。　　 本来这文状元的头衔改为棋圣头衔分量下降不小。结果这项比赛非但没有就此消沉下去，反而是吸引了更多的读书人参加。　　 这次大赛，光是清渠洲几大王朝的的读书人就有几十万人报名，光是外赛就下了几十轮。所以这棋力高低，完全可以代表一个国家乃至整洲读书人的文化底蕴。这点，咱们北秦而言还是有些劣势的。”　　 根据凡路这些年读过的史书来看，北秦自洪武时期后便在《大明律》中明确写出拒绝参加万象天下任何有关读书人的比赛，其中便包括万象文圣赛，也就是后世的天下弈试。　　 自先帝继任后第三年这项法律才被废除。次年后，明朝派出文部侍郎迟绍登只身一人前往清渠洲参赛。此事虽然没在当时的北秦掀起多大风波，但也算是开了北秦人参加棋圣赛的先河。　　 迟侍郎当年在皇帝亲自送别后，意气风发的从北秦洲离开。整场比赛三天内结束，赢一输四可以说是相当的不理想。但毫不影响尚且在世的迟绍登尚书的名字被记录在几位开国文臣之后。　　 之后的一届，依旧是文部侍郎一人出战。不过此人天赋奇高，一度连“斩”十七位它洲顶尖高手，闯入十六强。一时风头无他。差点便可彻底打破北秦无书生的牌匾，只可惜八强赛中落败于清渠洲长青松手下。　　 此人便是在当朝有着墨刀之名的内阁大学士杨明机。　　 ...　　 “就现在而言，棋圣已经等同于文状元这一头衔。所以你可以看一看之前几位文状元的诗，有多少写的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是照样被一洲文人视为珍宝。等咱们到了临天洲之后，得找个时间去市集买上两本好好欣赏一下。”　　 凡路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轻轻将林青棠额头前的长发拨到一边，以免扎到眼睛。知道碎发少年难以理解自己的话。所以在阎丘没有听懂的地方，凡路也会停下话语，稍作解释。　　 直到阎丘点了点头，凡路才低下头，继续翻看棋谱。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队缓缓地停住。　　 凡虎掀开了马车的布帘。　　 “走了百余里的路了，停下来休息一会。二弟，你陪我骑马去前面看一看。”　　 凡路闻言点了点头，轻声叫醒林青棠。询问她是否要同行。　　 少女道了声一路小心后就拿了个软垫靠着继续睡了。阎丘则是向同行的侍卫要了一匹马自己先去附近转了。　　 兄弟二人站在车队前方看着阎丘的身影渐行渐远，凡虎转身给凡路挑了一匹高大骏马。　　 “二弟，会骑马吗？”　　 少年没有回话，直接从大哥接过了缰绳，跨上马背。　　 “这骑术是咱们凉州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不会呢。哥，你可得跟紧了。”　　 “驾。”　　 少年一挥马鞭，顺着土路扬长而去。　　 凡虎笑着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和马鞭。纵身骑上同自己征战多年的老马，向远方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