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督府书房 “爹,您回来了。” 当得知父亲凡仁归来后,少年一抚长衫衣袖。在走廊里一路小跑就到了书房。 凡路一眼望去,此时书房当中的位置上正站一人,其他两侧各有一人相对而坐。位于上座之人身穿一身墨绿色长袍,正是多年未见的父亲。安西府左都督,二十五万西凉军统领,有着北秦洲当世武圣美誉的凡仁凡忠良(字号),此刻正手握一卷古籍兵谱进行批注。 而坐在附近左侧身高八尺,英姿勃发之人便是凡路的大哥西凉副指挥使凡虎。 凡路记得距离上次见到父亲已是五年之前,距离大哥上次从玉门返回武威也已经有超过两年的时间。平时多是书信往来。多年未见,大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而细心的凡路已经发现父亲的额头已经生出丝丝白发 右侧还坐有一人,看着和凡路一般的年纪。一头碎发,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衬衣。凡路未曾见过,但光是看面相不像明朝本土人士。 看到二弟小跑过来,凡虎便起身相迎。 “二弟来了,迎春和青棠不在家吗?” “爹,二哥。迎春去乐家县找伙伴玩去了,青棠刚练完掌法。换身衣服就过来。” 凡路先和家人打声招呼,紧接着向大哥眨了眨眼。 随后微笑着看向了坐在大哥对面的年轻人。 “二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叫阎丘,比你大个两岁。是关外可汗推选出来参加棋赛的棋手。这次阎丘除了参赛以外,也负责保护你和青棠的安全。” 名叫阎丘的碎发少年起身,走到凡路面前要与凡路握手。 “你好,我叫阎...丘。” 碎发少年的大明官话似乎还不太熟练。 凡路并未多想,直接伸出没有受伤的手和阎丘握在一起,但显然对方好像对这种礼仪还不是很熟悉。 这力气吧,好像有点...大。 短短几秒凡路就憋得脸都红了。 “阎,阎兄可以了。” 碎发少年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点大,快速的松开了手。没想到凡大都督的儿子体内竟然察觉不到一丝的灵气储备。 意识到自己举动可能冒犯到府内二少爷的阎丘正要赔罪。凡路点头示意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凡忠良看两个孩子打完招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仲儿,你这手怎么伤了?这脸上有伤。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听王管家说你今天一天都在练功房。最近是不是想习武了?如果想练武了,等这次棋赛回来,跟着你大哥去军营里玩两天。” 并没有在军中那般严肃冷静的形象。就同其他外出多年未归家的中年男人一样,询问着儿子最近的状态。 凡路稍微舒展了一下被握得有点麻木的手掌,和父亲说道。 “爹,我可不想习武。今天本来想去找青棠,结果刚进那练武房自己就摔了一跤。您看我这脸上摔的。” 凡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行,那就不习武。咱们仲儿勉为其难当个八洲文状元也是极好的。” 今天的凡王爷今天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来,跟爹讲讲。这两年棋下的怎么样了。” ... “大哥,凡叔叔。” 林青棠回房里换了身贴身的长裙,也是小跑着来到书房。站在凡路身后向长辈和大哥打招呼。 “青棠,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阎丘,是这次参加棋赛的选手,同时也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 凡虎眼神示意着碎发少年过去打招呼,可反观是阎丘看着少女好像有些失神。 阎丘自幼便是部落中少有的读书种子。见过部落的学堂中也不少有气质的同龄女子,可到底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和眼前仙子般的少女相提并论。 此时阎丘的眼中大概只有林青棠一人。 凡路在一旁感觉少年眼神有些发愣,悄悄走到少年身边。 “阎兄。” 凡路拍了拍碎发少年的后背,吓得阎丘浑身一颤。赶紧上前同少女打招呼。 “你...好,我叫阎...丘。” 碎发少年说话更不利索了,红着脸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 林青棠显得很是大方,主动伸出手和阎丘握在一起。 “如此澎湃的灵气波动,你是...三境武夫?” 感受到少女手中传来的力道,本来红着脸的少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赶紧松开手。如果二人皆有灵气在身,只怕稍一用力,就会有一方受伤。 “这丫头前两天刚在玉门破的三境,本来应该和咱们一同返回,这不是为了仲儿...。” “咳咳,凡叔您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少女赶紧打断叔叔的话,然后一溜烟跑到凡王爷身边。凡仁则是哈哈的轻声笑着。 “三...三境。那她的年龄是?” 女子武夫本就是当世稀有,整个北秦不过百人而已。少年甚至不敢相信眼前一个看着与他同龄的女子可以修炼到如此境界,这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身边的凡路也正看着展示自己身高,顺便向叔叔和大哥告三弟两个状的林青棠。对阎丘微笑着小声说道。 “这天下偶尔出几个天才嘛,很正常的。” ---- 凡王爷今日回家心情很是不错,又和几个小辈聊了好一会家常。 “行了,你们都先休息去吧,今天有几个老朋友知道我回来,等一下会来府中看我。仲儿,你带着哥哥妹妹去把迎春接回来。” 凡路答了声好,就带着三人离开了府中。四人还也不着急,遛弯一般的走在街上。 看时间迎春这孩子也该回来了。 还没走出城门,果然打远处就看见一个虎头虎脑孩子的向他们跑过来。直接跳到了大哥凡虎身上,开始哇哇大哭。 “哥,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们。” 凡虎赶紧拍着三弟后背,直接把他抱回了王府的后院。 碎发少年跟在众人身后一路无言。根据临行前可汗交代自己的话语来看,似乎眼前这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才是未来继承王位之人。 一个未来可期,放着王位不要的安西王世子。一个同样放着王位不要,却将跋涉万里之外参加棋赛的二少爷。最后看着虎头虎脑,却将继任。统率百万将士的小少爷。 这家人,有意思。 ------------- 众人来到府中后院,凡虎直找了把凳子坐好,给几位弟弟妹妹讲军营中的奇人异事。 凡路和林青棠很自然的坐在一起。凡迎春看着身边的碎发少年很是好奇。 为什么他的眼睛是蓝色的?难道,他不是大明关内人士? 阎丘则是在一边时不时的将眼神偷偷瞥向少女。只是这孩子好像不太会掩饰自己。眼神直愣愣的,连凡迎春一个只懂疯玩的小孩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晚上一家人叫上阎丘吃了顿团圆饭,一家其乐融融,特别是有凡迎春这位小活宝在场。连在一旁看着的王管家都笑得时不时得眯上了眼睛。 吃完饭后,众人纷纷回房休息。阎丘则是在王管家的带领下住进了府内的一间客房。 ... 凡路回到房间,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一本掌法书籍。没过多久便从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仲儿,休息了吗?” 父亲凡仁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说道。 凡路听闻门外是父亲的声音后赶紧翻身下床,稍作整理后打开房门。 “爹,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凡路看到父亲正站在门口,赶紧招呼着凡仁进屋。 “爹看见你们几个孩子高兴,睡不着。走,去院里陪爹聊聊天。” 凡路先回房披了件外套,然后同父亲一起坐在后院的长廊一齐赏月。 --------- 安西都督府后院 圆月依旧挂在天边,缕缕光亮洒在厅内,洒在木椅,也洒在父子二人身上。 “爹,我们何时启程,这次是否与您同行?” 凡路见父亲一直抬头望月,率先开口问道。男人依旧保持沉稳,脸上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些许明显。 “方才接到消息,明日一早朝廷的钦差大臣将携圣旨前来。接旨后你大哥会带着你们先去凡家祖宅接你堂兄和堂弟,同朱家司家众人一齐到云州乘船。阎丘那孩子会负责你们整趟行程的安全,别看这小子有点愣,身上还是有真功夫的。 真遇到危险的时候,脑子灵活点,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切勿把性命托付在别人身上。” 凡仁仔细的看了看儿子的脸,自己离家才几年。老二这模样变化怎么有点大啊?怎么从一个孩子一眨眼变成个俊俏少年郎了。 但在气质这一方面,和他老子还是有些差距。 “仲儿,此次从玉门出发前。杨首辅特意给我来信,询问你最近的状态可好,信中还特意问你拿下天下棋圣头衔有几成把握,叫我莫给你压力。看来这位文渊阁大学士对你还是颇为上心的。” 凡仁问道。 少年闭眼掐指一算。 “十成的话大概一成,如按百成计算,那便有了十成。” 凡仁看着儿子爽朗一笑。回家就是好啊,多少年没这么轻松过了。 “仲儿,敢说这话。就比你爹年轻的时候强多了。” 少年知道父亲在继承爵位之前其实并不是一位纯粹的武夫。虽出生在儒家思想并未普及的北秦,但凡仁曾对儒教学问有过多年的研究,年轻时曾只身前往清渠洲最负盛名的书院“陋室”中研学多年。甚至以清渠洲书生的身份参加过天下弈试的外赛,险些入围正赛。 只是求学三年后,凡仁便在老家主的一纸家书下回乡继承爵位,从此投笔从戎。彻底放弃对儒学的研究。 道理很简单,凡仁的父亲也就是贺王凡君荣他本人是狂热道家信众。而儒学千年来早已成北秦旁门。 一个以道为国教的王朝中,却有一个推崇儒教的王室后裔。这本就不合常理。更何况凡仁是在先帝病危,皇室党争最激烈的时期继任安西府左都督之位。如果不是在以文渊大学士杨明机为首的内阁成员极力劝阻之下。太子朱镇极有可能在边境直接抓捕身穿儒衫入境况且那时还不是武夫的凡仁。 ... “爹,为什么您当年没有选择坚持读书,而是成为了一名武夫?” 凡路其实从小就对这个事有着疑问,下次再见父亲不知何时。不如今天一并问了出来。 凡仁大概猜到儿子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作为凡家的后代。读书是没有前途的。 我大明朝自洪武年间废除相位之后,近千百年来当文官的就他杨墨刀混出了名声。重武轻文的势头在百年前更是到了极点。文官在朝唯唯诺诺,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杀头的。不然前任黄大学士临刑前怎么会留下一篇流传至今的名诗。”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之后几乎是同时看向空中一轮圆月。 不用父亲点明,这首诗凡路早在数年前便可通背,只是自己并未真正踏入仕途,永远也无法理解其中心酸罢了。 胆小不坐将军位,殿高赐得贼书生。 … 院子本就不大,所以父子二人已经是尽量的压低嗓音在说话。此时周围异常安静少年,甚至能听到父亲颇有节奏的沉缓的呼吸声。 凡路望着父亲的侧脸,眼神中好像带着些许沧桑。 ... 父子二人走廊亭子内闲聊了一晚,此刻已近子时。 凡侯爷干脆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酒壶开始喝酒,挺多年没尝过酒水是啥滋味了。 “仲儿,真想好把世子之位让给迎春了?现在习武,我会命人带你去龙虎山找当代大天师拜师,有可能打通经脉。而且你爷爷也不是冷血至及,他那边...我会和他解释的。” 说着,父亲凡仁又灌下一口酒。 “世子之位啊,没想过。本身我就没有成为武夫的资质,就算现在习武也不会有大出息,顶多做个不入流的江湖武把式。将来这弘凉二十郡百余卫所,几十万的大军,谁会听我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到时大哥入山证道,受为难的还是迎春。” 凡仁微微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圆月,又灌了一口酒。 若是当初父亲和大哥也如凡路这孩子为他人多想一想。自己这时可能已经在清渠洲一间小私塾里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当然,如果真的留在清渠洲那么也不会在多年后认识任沁,也就是凡虎凡路凡迎春三个孩子的母亲。总结起来就三个字,都是命。 ... “马上回金城祖宅了,如果见你爷爷。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凡仁看似平常的一个问题,其实包含了很多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凡路和迎春这个两个孩子这些年在祖宅的生活会被凡仁派去亲信,以详细到每时辰的形式返送至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弘凉侯手中。 所以凡仁几乎对两个孩子的生活了如指掌,包括凡路小时候为了抢收庄稼被暴雨淋了一柱香的时间。结果染上风寒大病一场险些留下病根。后来还是凡迎春找老管家讨来药方,跑了整整十里才找到药铺赊账买了药材。凡仁虽遣多人上门送药,但是始终被家丁拒之门外。 同样多年前,凡虎回到祖宅当日自然不光是看到的几个孩子那么简单。只是站在房顶打眼一看,就能发现不远处隐藏着父亲的三名亲卫,老家主的十余名家丁。以及数位隐藏手段极为高明的神秘高手。 当这几人发现凡虎的目光扫视到他们后,几乎是瞬间便消失踪影。但凭借凡虎四境天人境武夫的探查后,很快便发现几人虽遮住面容,但几乎多半人并没有喉结。凡虎合理推断,这些蒙面高手极有可能是东厂派来的探子。 至于为何凡家祖宅会出现东厂的高手,此事还需向父亲凡仁说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如果凡家出现几个孩子在内宅拳脚相向却无人阻止的情况,那么肯定不只是几个孩子抱在一块抓头发扇巴掌那么简单。 凡家长大的嫡子,身后绝对站着不止一人。 ... 凡仁似乎在等待凡路的回答,但少年似乎用沉默回答了父亲。 无话可说。 “其实你爷爷年轻时对我们这些晚辈很好,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有他的苦衷。 但,父亲不求你理解他。” 至为凡仁为什么不求孩子理解自己的祖父,因为这件事似乎连安西王本人也做不到。遥想当年从清渠洲赶到京城安西王府后,自己的一身行囊立即被父亲下令烧毁,其中包括自己多年总结出的道德文章。 这几年所付出的一切都父亲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而凡仁本人更是被扒掉儒衫。在柴房里关了整整四天四夜,期间滴水未沾。以至于在继任之时几乎是被人抬进奉天殿之中。 以当时的形势,不光是时年二十一岁的凡仁,几乎连傻子都知道父亲在宫中被太子党攻击下被迫辞官,大哥又是出了名的软骨头。为保证凡家在明朝的地位,凡仁几乎没有任何障碍的情况下册封侯爵之位继任明朝第二任安西府左都督。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数十万军队的指挥权。 但是凡仁不理解,二十一岁的凡仁不理解。如今坐在府中贵为西凉统帅的凡仁依旧不理解。包括在父亲的命令下娶了与自己不过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 全明朝百姓皆知凡仁从一个它洲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但几乎没有想知道凡仁到底放下了什么。 大多时候,世人的悲喜其实很难相通。 ... “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为凡路吗?其实爹希望你能多出去看看外面的天下。莫像爹一样,被世俗束缚太多。永远都在旅途的路上。但现在看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道路。父亲就已经知足了。” 凡路一直静静的听着父亲的酒话。直到父亲说完,少年接过话语。 “外面的天下真的有书中那般精彩吗?” 凡王爷笑了笑,看向二儿子。 “只要别细看,这天下又何止是精彩二字可以形容的。” 听完父亲的话后,少年心中对西凉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好奇。 看,但不要用心看又是什么意思? … “爹,我想喝点酒。” 少年向父亲讨来一个装满酒的酒壶。卷起袖子,拿起酒壶浅浅的品一口。 “酒哪是这么喝的?大口喝才能尝出滋味。来,跟爹喝一个” 凡仁拿着酒壶伸向少年,少年赶紧双手捧着酒壶和父亲碰了一下。 凡王爷直接喝干壶中最后的酒,看着少年正仰头灌酒。可这酒在喉咙中根本咽不下去。 “仲儿,你看你马上也快成年了。准备什么时候和青棠成亲?” 凡仁突然很认真的开口问道。 本来就尽力咽酒的少年,听完父亲的话后直接一口酒喷了出去。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爹,这事我还没想过。但以后我真的选择云游天下,若是青棠不想随我离乡。我也不会强求于她。” 凡王爷借着酒劲嘿嘿一笑,打趣道。 “青棠这小妮子不错,一点都没随他爹那驴脾气。你小子能讨个这样的媳妇偷着乐去吧。还有,千万别学你哥。人家郡主这书信一封封寄着,却连个回话的胆子都没有。” 凡路心知大哥此时应该就在不远处,这些话都是父亲说给大哥听的。 “那郡主那边能拖到什么时候?之前一直都用在玉门收不到消息这个理由拖着,如今大哥已经回乡。恐怕这消息瞒不住了。” 凡路说道。 “这就看你大哥自己是怎么想的了,但这事在他离开北秦之前。务必得做个了断。” 凡仁又不知从哪掏出个酒壶。 先灌了一口,然后又举起酒壶和儿子碰了个杯。 ... 月光依如旧,清风徐来。 “爹,这天上真的有仙人。真的有神话中的皓世吗?” “等仲儿你拿了棋圣自然就会知道了。” “爹,那您说如果我真拿了棋圣头衔。北秦会不会有更多的读书人呢?” “可能吧。” “爹,我想娘了?” ... 少年将胸前的玉佩取下放入手中,闭上双眼细细感受其中的微凉。当凡路抬头望向空中那盏玉盘之时,仿佛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清风明月宁静夜,只闻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