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安视角) 只要一闭眼睡着就是各种各样的噩梦,有被追到穷途末路纵身一跃,也有看着万千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下不过片刻,我便被惊醒。 虽然不甚清晰,但进行思考没有那么昏昏沉沉了。 帝玉珏突然闯进来说的那些话……还有游子卿的反应…… 他们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我能听出其中深埋的恨意,危险而锐利。 如果,苏静真的卷入这一轮因果…… 让我仔细捋捋。 帝玉珏所有的名字我都听过,那这位半神应当是清疏,她的爱人是帝玉珏,她的孩子是折岱,她的好友是寸芜,复仇者是游子卿,路人则是苏静。 还有清疏同游子卿的关系…… 我忽然觉得胸中一痛,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说到底,我也没有我想的那样不在意游子卿的过去。 真是讽刺。 景嫣的记忆中,帝玉珏所说的仇深似海到底是什么? 特霖又是谁?他做了什么?她设局中的她真的是清疏吗?如果是清疏,那清疏设得是什么局? 门外忽然有靴子踩进雪里的声音,我警觉地抬起头,碍于拉下的帘子,脚步声直到亭子前我才看清是游子卿。 “醒那么早?”他说着,脱掉靴子走到我床边坐下,收敛冷漠,柔声道:“好点了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答非所问道:“我想出去找苏静。” 如果……如果苏静真的早就落入这一场因果清算……她与我的分魂一起落入三世镜,我的分魂被重创,那她会怎么样? 游子卿也不含糊,拒绝得很快,“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好还妄图去找人?” 言语的不快溢于言表。 我正欲回怼,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话语只得在口中打个转再咽回去。 他察觉到我的未尽之语,伸出手来托着我的脸颊让我面对他:“想说什么?” 我犹豫半晌,压下心中的不甘委屈,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苏静在哪?是否平安?” 如果我的心性再坚定点就好了。 即便知道景嫣,也可以调整过来情绪,然后离开他。 “好,但是……”游子卿语气一转,俯下身与我面对面,“别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我不希望你求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嗯了一声。 又是这样! 丝毫不顾及我所处的立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告诉我,我该如何挺胸抬头往前走。一步步连捧带教地把我养出心高气傲的模样,然后再漠视我算计我掌控我。 游子卿重新站直身形,高大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屋内的灯光。 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小声地说:“顾瑶,别对我低头。” “……” 游子卿!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对上他略带诧异的目光,我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当即转过身蜷进被褥里,企图逃避他的回答。 游子卿的声音不紧不慢从我背后传来:“这种时候你该与我虚与委蛇,伺机而动的。” 我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也不愿听他无意义的说教。 手上的被褥似乎在被拉扯,我不想被他从被窝里揪出去,便往下缩得越发厉害。 接受着我的信赖、我的情愫、我的倾慕,然后高高在上地对我的行为批判教导,不冷不热地回应着我的真心。 我抱紧胸前的被子。他把后面的被子掀起,一阵冷风后又不知为何放下。 正想动,游子卿的手抓上我的肩膀,我就像触电般继续往角落躲。 温暖的胸膛贴到后背上,他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拖到他的怀里。 “你放开我!”我挣扎道。 游子卿不说话,扭动间抵到一个硬物让我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无力反抗的委屈让我哭出来。他掰开被我团成一团的被褥,将我转过身,撸直我的躯干揽在怀里。 我忍不住蜷缩,眼泪愈演愈烈。 巨大的难过始终萦绕不去,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排解,我找不到该怎么发泄。 如此窝囊又没用…… 游子卿身形动了动,他松开一只手似乎向外拿了什么东西,接着一张帕子被递到我面前,“怎么哭成这样?” 我想开口说话,肆溢而出的鼻涕眼泪呛了我一嗓子。 似乎有声带着责备娇嗔在脑海一闪而过,像是幻觉。 他见了连忙拍拍我的背,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乖乖,不哭了不哭了~” 温柔得让我恍惚。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敢去相信,他的温暖到底是不是给予我的,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真情实意流露还是布局所需。 我痛苦地闭上眼。 如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从深信不疑到满腹狐疑,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 “你说你这么别别扭扭地折腾自己又是何苦?”游子卿说得温温柔柔,双手已经托起我的咯吱窝把我抱到他的身上,“闭着眼我还能就不在了吗?” “我不想听!” 我咬住嘴唇,捂上耳朵不听他的说教。 说来说去无非那几句罢了。 他伸手擒住我的双手,不着感情道:“你想听什么?是想听我说‘我早知道清疏是什么人,对你就不该有旁的期待。’还是听我说‘将你往废了养,起码还能养出一个听话的人,捧着宠着护着,到头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睁开眼睛想反驳他,眼泪却已经不争气地先流了出来。 “我不是景嫣!”这话几乎是被吼出来的。 他的三言两语像一把把的刀子,笔直插入我未做防备的心房,只是短短几句,就叫我疼痛难忍。 烂泥扶不上墙……多么契合我现状的词…… 说出如此话语的他,却连眼神都未曾给予我,遥遥落在漫山竹海里不见一点踪影。 呵…… 水花模糊了视野,四肢脖颈的黑环莫名开始抖动。 游子卿的目光从远处重新落回我脸上,用轻飘似雪花般的话语问我:“难过吗?” 一句逞强的不难过根本说不出来。 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也可以像慕晴苏静那样洒脱,而不是被世人口中多为不屑的情爱折磨来折磨去。 他大手搂住我,勒的我喘不过气,躯干传来的温度要把我烤化一样。 又冷又热又痛…… 那座名为“信任”的大厦曾光鲜亮丽立在我的世界里,任凭风吹雨打不曾动摇分毫,直至世界动荡颠覆,楼阁倾塌之际我才发觉,夯实的地基已经被抽空,徒留繁华的外表一触即溃。 我企图开口,游子卿打断道:“对不起,刚才是激你的。 顾瑶,你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否定我,但不要否定你自己,不管是爱还是恨,都是你要面对的未来。” 他的话明明是温柔的,却总有股子高不可攀的清冷在里面,仿佛是什么看透人世间的情爱的高人。 “我不要听你说教!”我挣脱开他的手臂,抱头惊叫出声。 既然如此,既然不愿意坦诚相告,为什么不能护住我的天真?为什么要教我是非善恶?为什么捧起我的骄傲让我不再愿意低头? 你看不到谎言败露的后果吗? 游子卿啊游子卿。 你的世界中,可曾有过哪怕一丝属于我的地位? “顾瑶。”游子卿轻轻唤我,回答道:“我的真心,早就已经全部给你了。” 所谓真心……所谓真心…… 伴着他的话,外头忽然刮起一阵寒风,带着雪花洒进室内,我被吹得一哆嗦,一个晃神便被他拥在怀里。 喉咙是黏腻的,凉凉的情绪卡在里面不上不下。 所谓真心便是如此算计,所谓真心便是如此欺瞒,所谓真心便是如此漠不关心。 明知一切终有败露之时,明明有能力扭转我的情绪,却还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最残忍的一种方式。 微暖的被褥已经完全挡不住骨子里的寒意,我战栗着,委屈填满心神。 “冷?”游子卿问我,问的时候顺手将被褥贴合在我的后背。 我摇摇头:“我不冷。” 或许当年,我该随着父亲回到渊红宗,去按照命数走完血神女短暂尊贵的一生。 他沉吟片刻,将我抱紧,似是宣誓般对我道:“不管你信或不信,事实便是如此。景嫣对我而言的确意义非凡,但这份意义与你是迥然不同的。 她是一座立在我过去的耻辱柱,标志着我荒诞的自负是如何被清疏粉碎。 诚然,从翟微微开始我是因为景嫣规划出天罗地网,可最初的规划中,并没有你。 我察觉到你已是后来。 而后试探封咎、再到宋御柳那里确定你的存在,最后看着你在明听楼的身躯里诞生出不稳定的人格……” “我不想听。”我打断游子卿的自说自话。 他软下态度说的话让我忍不住信服,哪怕脑子在拼命否认,也无法阻止心中迸发出的强烈眷恋。 又恐惧,又着迷。 我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在说教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 璀璨夺目的眸子全是深情与爱意,角落的灯光若有若无照映,那么一瞬间,我忘了所有,只想将此人占为己有。 似乎有这张皮囊在,无论其中有多少怨怼,我都能轻易接纳他对我的温柔。 顾仪安……你不能这样! “我说了我不想听!”我冲他惊叫着,抽出我的手捂住耳朵抱头哭起来。 冷静一点…… …… 求求你了,冷静一点…… …… “对不起。”他柔声歉然着,像是在干燥的稻草垛上丢出一个火把,顷刻间便烧的炽烈。 额心相抵,魅修的体香若有若无钻入鼻腔,偏生他还挂着示弱的模样。 游子卿…… 你怎么能这样…… …… 顾仪安……不要陷进去…… …… 那不过是又一个圈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