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我在一间全新的屋子内醒来,外头是薄暮沉沉,不知是朝霞还是黄昏。光从我对面斜进,略微有些刺目。 每一寸的皮肉都是痛的。 从骨髓中燃起熊熊大火,自内而外烧灼。 灵力们被什么东西束缚在原地,如同一只只刺猬并排挤在我的身躯里,发出不安不驯的躁动,刺得我生疼。 我的手脚脖子上套着漆黑的圆环,腰腹上同样被带状灵器缠绕。 这是什么? 我动了动,背后骤然出现一具身躯将我搂入怀中,沁雅的木香带着极淡的皮草味一下子叫我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厉声道:“放开我!” 尚未从记忆中散去的厌恶让我为之作呕。 背后的人松了手,熟悉的声音缓缓应答:“你先躺好。” 说着,游子卿从床头缓缓踩上地板,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而无奈。 万千言语被锁入那双如星河灿烂的眉眼,紧闭的唇不肯透露半点。 “滚!”我忍不住道。 声带振动之余,除了明显被察觉的疼痛,音色似乎也变得沙哑许多。 这便是……走火入魔吗? 游子卿听见我的话神色暗了暗,他蹙着眉吸气长叹半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气氛格外压抑。 我企图调动灵力,却发现没有一处灵力是我可以唤起的。难怪……他这是知道我反抗不了,所以才会如此不当一回事。 呵! 胸口没由来地喘不过气,一抽一抽地又冷又疼。 咔吧一声,十一端着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 我同他四目相对半晌,回过神来的十一连忙将那盘东西丢到一旁,惊喜又带着克制地大步来到我面前,激动道:“主上你醒了!太好了!我…属下差点以为……” 说着说着,他竟然泪眼婆娑,仿佛我是死而复生。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热泪盈眶。 心脏……越跳越快…… 思索间,我下意识转向游子卿。 立在床边的游子卿略带不虞地看着他,似是想张口做罚,又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我,最终嘴唇紧闭,一个字儿也没说。 便是走火入魔,你也有对策吗?我无声地问着,只觉得背后发凉。 那般冷静至极的神态…… 高不可攀。 游子卿的眸光与我交织几回,最后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撩起竹帘向外走去。 十一不能自已地哭了半天,转过头想向游子卿禀告什么的时候,看见空无一物的身后明显愣住。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殿下呢?” 我:…… “这是什么?”我指着身上黑环问他。 一开口,才恍惚觉得方才的沙哑与疼痛不是假的。 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情绪愈演愈烈,偏有丝丝清凉从脖颈四肢源源不断汇入,似是在阻止情绪的暴动。 若有若无的痛觉好像一根根针咻得刺下后再拔出。 十一被我问得直挠头,他转身看看外头又看看我,疑惑地反问:“主上没问殿下吗?” “……我不想同他说话。” 目光一瞥,手腕山的黑环落入眼帘,仔细打量半天也没能瞧出来这圆环是什么材质。 嘶…… 便是思考也会引发刺痛吗? “啊?”十一浑然不觉我的异样,话语更是不理解,“主上……额……为什么啊。” 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会看眼色…… “……所以这是什么?”连续的开口已经让我烦厌。 似恨似怨的情绪余波来会跳跃,让我颇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急躁,越烦躁,越疼痛。 “抑制心魔的装置,可以分离体内神识与灵力。”十一简单解释道,“详细的就需要殿下来回答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我愣住。 分离……什么??? 念力与灵力?! 怎么可能? 念力(神识)与灵力无法分离乃是自有记载以来困扰灵师群体的最大难题。无数个修成的灵师,死在心神崩溃的一刹那…… 游子卿究竟如何做到将二者分离的? 他到底还掌握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思考让我下意识抓紧床单,指尖的动作带来阵阵刺痛,疼得我皱起眉头,好在十一刚巧转了身,没有看见这一幕。 十一将托盘上装着糊糊的碗和勺子递给我:“主上吃点东西吧。” 我想坐起来去接,但是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莫说疼痛,便是这份无力都不足以支撑我坐起来。 十一:“……” 我:“……” 我们俩面面相觑,十一讪讪放下碗勺,熟练地竖起灵力为碗勺保温,末了乐呵呵地从床下掏出一本略显发旧的话本子,道:“主上你之前没看完的话本子,这几年更到大结局啦!我来给你念念怎么样?” 说完,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听,自顾自声情并茂朗诵起来。 我几欲打断,但看他念的认真又有些不忍拂去他的好意。 十一念了许久终于念完一本,忽然道:“好奇怪,早期的故事线明明暗示的很明显啊……那惊云大侠最后为什么会选择与自己并不搭调的夏姑娘结婚呢?他和冬姑娘浪迹天涯不是更好吗?” “……” 以后我再让十一给我念话本子我就是驴! 十一这家伙丝毫没有剧透的自觉,嘟哝半天才抬头看我。 见我不虞,他一愣正欲开口解释,我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正好给了他岔开话题的理由:“主上饿了吖,吃点东西吧!” “……” 我不应答,他歪歪脑袋,试探道:“要不我把殿下叫来喂您?” “不用,不吃了。” 我避开十一的目光,盯着被角。 一想到他,莫名的烦躁就上来了…… 十一哈了一声,将碗放置在后面床头的小桌上,道:“主上你这变脸可真快!”说着,不忘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我变脸可真快? 十一还想说话,外面的游子卿打帘进来。 刚平复的情绪一瞬间又涌起千层巨浪。 竹帘碰撞的声音清脆,与他沉闷的语气混为一体:“你出去吧,我来。” “……” 不明所以的十一看看我又看看他,皱着眉头,行礼嘟哝着出去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忍下了叫住十一的冲动。 游子卿走过来在我的背后垫了几层枕头,扶着我靠上去,伸手将桌上的碗勺端起来,坐在我身边像过去那样一勺一勺喂给我。 他轻轻将勺子塞入我嘴里,软糯的粘稠物顺着食道滑下去,我狠狠地扭开头,扯动到肌肉又是一阵刺痛。 见我不愿意吃,他也并不勉强,咯嗒一声放下了碗,无声地坐在我身边,目光空空地落在角落里,没有聚焦。 我移开目光,看着那倾斜阳光一点点暗淡,晕染出天边一片红霞,穿过竹篱笆外的竹林,漏出点点微光。 渐行渐暗的天很漫长又很短暂。 无言许久许久,才目睹这份夕阳远去,后到的月光打在竹帘上,映出细细白影,看来又是一个满月。 游子卿像个沉默的王八,一直不说话。 我想撵他走,但又一想,动都动不了的我哪里有可能撵得走他? 十一的进入打破一室的宁静,他从拉起的竹帘处探出一个脑袋,询问道:“殿下今天还要给主上洗漱吗?” 今天还? 这个还字听得我一阵恶心。 游子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你满意了?” 一开口又是口干舌燥的疼。 他先是皱起眉头,接着从小桌后边拿出具盛水的灵器,往上面的瓷杯中丢了一块叮咚作响的东西,再用冒着热气的水冲进去。 做完这些,我察觉到他些许的灵力波动,不等我迟钝地思考什么,游子卿便将温度恰好的水递了过来。 “润润嗓子。” 这心魔迸发破坏全身的疼,尤其是一杯润喉水能解决的? 不过避重就轻。 我别过头不愿意张口,脑后传来些许声响。 一会儿后,游子卿的大手捏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脑袋别过来。 我正想说什么,他便覆上我的唇,口对口将水喂进我的嘴里。 “唔……” 阵阵恶寒从心底里涌出来,我奋力推开他,眼泪已经比无力的四肢先一步行动,肆无忌惮地满溢出来。 一杯水喂完,游子卿熟练地掏出棉帕,轻轻擦去我嘴角水渍。 明明是温柔细腻的举止,为什么我能从他的眸中看出深深的责备之情? 责备? 游子卿你有什么理由来怪我? “从头到尾,不都是你精心布置好的局吗?!你又在怪我什么!?”我憋不住,顾不得嗓子如何疼痛便质问出口。 这算什么? 我算什么? 面对我的锋芒他又是无言。 我更是生气,想要动手揪住他再对峙,立起身体挥手转过去不过片刻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受控制地落在被褥上,抽搐不止。 好疼…… 像是一根根钉子打入骨髓里,比撕裂开皮肉撒上盐水更甚。我活这几百年,从没有那么疼过…… 气血上涌的脾气沉默下去,不争气的泪水哗哗直流。 模模糊糊地好像被他抱起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隔着泪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掰开我紧咬的牙关,塞进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本能地想将异物吐出来,他粗暴地捂上我的嘴,道:“别吐,是止疼药。” 舌尖初步触及尚不觉,滑入舌根才尝到这药片苦涩非常。 胃里被这异样的苦味刺激到翻江倒海,我难受得想吐出来。他却就这么控制着我,任由我进行无济于事的反抗。 药力缓缓化开,恍若劫后余生。 外头的月色已被阴云掩埋。 面上不知道是泪是汗,湿漉漉模糊双眼。 游子卿一遍拿着温热的毛巾擦拭我的脸颊,一边开口说着不相干的话:“你到底还是年纪小,意识不到自己想要什么……呵,也怪我,未曾明悟这一点。自大地认为自己没错。” 他顿了顿:“对不起。” 我紧盯着他的面庞,在没有月色的屋内,只能瞧见他模糊的轮廓。 呵, 对不起? 那在你眼里我是景嫣还是顾瑶? “滚!我不想看见你。”我破罐子破摔道。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他对我做得任何事情,单拎出来说都可以是他在为我付出为我谋划。可他真正想为之谋划的人,真的是我吗? 我不过是不自量力的影子。 弱者,不配抬头。 游子卿似乎笑了,我还想仔细瞧瞧,便被他一把抱住。静悄悄的室内似有泪水滚落,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的眼泪? 这是个多么稀罕的东西。 一股寒意在心底里蔓延,或许他此时此刻的哭泣,是带着真情实意的鳄鱼眼泪。演一出苦情戏,来再度哄骗我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没有很久。 外头的乌云过去,竹帘上又有细细的白光透进来。 一向冷静的他并没有如往日般止住自己肆意的情绪,我的脑子里将将想到他说的“冷静只是手段。”便听见游子卿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对我说了一长串的话。 他说:“我用三万年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用三万年明白那正义的遥不可及,最后用三万年明白败者为尘强者为尊。而从生灵能企及的极限落入深渊,也不过一念之差的刹那间…… 配合帝玉珏提供的漏洞,我篡改撕毁史书,毁灭半神体制,绑架天下所有生灵将天道命数重新编写。 我将自己的记忆尘封,以一个不见天日的魅修的身份活着。 一场场的角色扮演,一次次迎战对准我的杀机……在无数次生死挣扎中快要麻木的我,遇到了你。 我知道你的来历,也知道……你或许不该活着。 但……对不起……我想让你活下去。” 如此真情实意,可我已经完全不想再去相信了。 能够编织出顾璃嫣十二世轮回剧本的他,对付现在的我不也是手到擒来? 我撇开头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脑子……好沉…… 游子卿沉默很久很久,好像有我的人生那么久。见我始终避着他,留下沉重的鼻息声后缓缓站起身打帘离去。 竹帘沙沙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他一走,我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怆,蜷缩起身体把头埋进被子里仍由眼泪肆意垂落,哭到外头蒙蒙亮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索性就闭眼睡过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