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币发行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今后将只有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次年增加中国农民银行)印制的钞票可以流通,并且停止贵金属流通。 外间开始盛传金银要被国家没收运到海外去,说人家替我们印钞票要用这个抵印刷费,顿时前往银庄提款的人络绎不绝,慌张气氛弥漫在每条街道、每座店铺。 “从本质上说政府发行法币,用它来取代容易受到国际价格影响的贵金属是件好事,并且增强了政府威信,强化了经济调节的能力。且法币与英镑挂钩,利于我购买欧美之物资。” 大卫在给叔仁的信中这样写道:“诚然,在新货币发行的同时,由于它与外汇挂钩,经济政策自主性受到限制是个缺点,这方面只能说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对于外汇,大卫表示自己与宋真意意见相左。宋经理认为既然法币与英镑挂钩,那么理所应当以关注英镑为主。 而大卫则指出英国距离德国太近,后者在欧洲咄咄逼人的态势如同日本在亚洲面对中国般令人不安,所以他更倾向于美元。 “大战之后美国已经由债务国一跃而成债权国,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可以带来相对安定的发展和生存空间。 广大的国土、丰富的资源以及不断抵达的移民人口为它提供了后劲,这将是一个新的帝国,金融而非武力为主的帝国!”他这样写道。 寿礼和叔仁进行了认真的讨论,最后通过电话给宋真意下指示: 在兑换外汇时,对英镑与美元按1:3的比例投入银元,也就是说给英镑投入一块银元,就要给美元投入三块银元。 不过在表态认可并支持大卫的同时,又拨出二十万银元交给宋真意,为他扩大美元交易提供支撑。 “这次货币改革已经说明委员长完全倒向美英了。”叔仁拿着大卫的信说:“法币挂钩英镑,白银交给美国做信用抵押品,他们两家都获益,日本现在一定非常愤怒。” “那怨谁?”寿礼冷笑:“总拿着刀子在人身边晃,还不许别人找个门板防身?他们想得也太幼稚!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战争的危险会更大?日本恼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金小泉探了下脑袋,寿礼招手让他 进来,见他手里拿着个信封,问:“这是啥?” “电报,丁老板让邮政员骑脚踏车送来的。”小泉递过来说。 打开一看寿礼高兴了:“嘿,小六儿来的!”他赶紧对叔仁道:“他已经回到蚌埠,见到廖斌了,明日便搭乘淮南公司的船回来!” “太好啦!”叔仁也高兴:“咱们这兄弟几个,兜兜转转地总算要在一起!” 寿礼连忙叫荷香拿着电报去给文凤看,告诉他季同要回来的事情,又吩咐人去码头上通知张贵三,叫他买两挂鞭炮来准备迎接时给季同放放,添些喜气。 不料大家正无头苍蝇般忙乱,又一封电报送到,还是季同发来的,却说: “弟此番由广至京,而后得上司批准归乡探亲,切勿声张与大事接迎,一切如平常,接后直接归宅便可。切切!” “这……,什么意思啊?”寿礼懵了。 叔仁仔细想想,低声道:“既是上司批准探亲,他又不愿声张,难道小六儿已经做官了?” 寿礼大惊:“他才刚刚回国,如何做官的?” 叔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里略略有了几分戒备。 其实陈季同并没立即着急回家。他在广州住下来,重新写完了那份关于日本的报告之后,就琢磨自己应该把它交到哪里去。 而且他现在只有份德国护照,身份上有些尴尬。 他想起大哥来信中提到驻皖桂系部队和三哥关系不错,黄主席出身广西,应该能够说得上话。 于是干脆直接来到省政府,声称求见黄主席。门卫见他持有德国护照不敢怠慢,立即将情况上报。 得到秘书报告的黄主席纳闷,哪来这么个年轻人,自己也想不起有在德国的亲戚呀? 便让秘书前去接待。很快秘书快步返回:“黄主席,是个操江北口音的小伙子,长得普通、结实,站姿很挺拔。 他说自己是皖西霍县陈家子弟,赴日留学期间获得情报后潜回国内,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法北上,特来求援的。” “哦?”黄主席眼珠一转就想起来了:“皖西陈家,滞留在武汉那批德国武器,四十二师不是转手给他们了吗?他们叫什么来的?淮西营?” “对,正式番号是淮西霍县保安第三团。”秘书赶紧点头:“那小伙子刚才也提到了,还说该团团长陈仲礼是他三哥。” “嘶!”黄主席一听坐直身体:“他家的事我有耳闻,据说这个陈仲礼很能打,手下淮兵和共军对面都不退缩的。 他弟弟原来是被派到日本搞情报去了?那肯定不是cc(中统),该是戴笠手下!要不哪个年轻人有这样底气跑到省府门前来点名找我? 嗯,一定是这样,除了他没人能干出往日本送特工的事!”他起身走到窗口往下瞧了瞧: “这样,你派专人保护,马上让空军派架飞机把他送到南京,务必把人安全交给戴笠后再回来,不得有误!” “是!” 就这样,秘书非常客气地将季同招待了一番,然后安排好车辆、飞机,派了一名上尉和一名少尉护送,连夜将季同送到南京住进黄主席的别墅保护着,然后通知了军统戴笠。 这边季同纳闷怎么三哥有这么大面子,那边戴笠也莫名其妙,问了几圈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小伙子被派到过日本。 最后戴笠断定,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黄主席不知道把哪个渠道派出去的人当作军统部下给送过来了。 不过……,戴笠这人有好奇心,他很想知道这人弄到了什么情报,又怎会揣着份德国护照呢?于是他决定将错就错,去见见! 一直没有人来,季同倒也没闲着。他听那上尉说已经联系高层了,很快会有人来。于是便安心住下,并且从头到尾把自己写的东西又核对、补充、修改。 这天正在写着,忽然听到外面走廊上有低低的说话声。他从椅子上回过身,见一个身穿少校军服的人推开门走进来。 季同是在法国、德国、日本三家军校里呆过的,条件反射地从椅子里跳起来,站得笔直。 戴笠惊讶地在他背后停了下,他自己是黄埔六期毕业的,看得出这年轻人有很好的军事素质,但……的确很年轻! 他往旁边走几步,转过身问:“姓名、年龄、籍贯和军衔?” “陈季同,皖西霍县人,今年二十周岁,呃……没有军衔。” “你没有军衔?” “是,我中学毕业就去欧洲学习军事,在法国、德国军校……后来转入日本士官生……。” “哦!”戴笠明白了,稍稍有些失望:“你说带回来一份情报?” “是,长官!” “在哪里?是哪方面的?” 季同伸手拿起自己的稿子,双手递过去:“这就是,长官。请原谅,我本想再修改一遍的,还没来得及完成。” 戴笠接过来,倚靠在沙发背上开始翻看。 这时候季同才注意地看了看眼前这位“长官”。他脸型略长,两颊稍显消瘦,显得人很精干。抹得发亮的额头稍稍有些谢顶征兆,眉毛粗黑。 其实戴笠没指望从这小年轻的文字里看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他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越看越投入。 等他想起来面前还站这个人抬起头来时,自己已经翻了十几页。季同还以标准军姿站在他面前。 “你稍息吧。”他声音缓和些,立即又严肃地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 “我们是军校,军队的情况、调动平时从同学们的交谈、先生们的低语都能听到,我所做的就是把它们记录下来,然后设法尽可能去印证。 还有些是报纸新闻、咖啡馆里的交谈,以及外国人常去地方武官们相互交流中也可以得到。 至于日本人的生活、市场情况、物价等等都是平时点滴收集的,还有图书馆里的资料等等。 我会三国外语,所以和东京不少武官都很熟悉。 经常和他们交流、请他们喝酒,然后就能获得该国态度以及对日本政策评价等等比较有用的信息,回到家把这些点滴收集起来,时间长了便汇总成这份报告。” 季同一口气说完,笑着说了句:“幸而我天生记忆力还不错,就算喝醉了,第二天也不会忘记那些重点内容。” 戴笠简直目瞪口呆,这小子就是他妈做特工的天才呀!他好半天才说:“你这份报告还有别人知晓么?你的德国护照怎么来的?” “哦,报告长官,我用部分情报和德国新任驻香港武官马克换的这份护照,也是因此他把我偷运出的日本。”季同说完大致将经过讲了下,然后说: “日本已经立意要在上海北部‘教训’中国军队,也就是说中日近期很可能在沪一战,所以我觉得必须赶回来报告!” 戴笠紧紧抿着嘴唇,他的嘴唇薄而且被抿得有些发白了。他思考了好阵子,这才抬起头说:“你是个爱国的好青年,而且胆大、心细。做得非常好!” “感谢长官夸奖!” “且慢,我还不是你的长官呢。”戴笠微笑了:“如果我让你加入我们,你可愿意?” 季同愣了:“长官指的加入是……?” “自我介绍下,我叫戴笠,是南昌行营调查科科长,也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处长。”他毫不掩饰地说: “干我们这行,必须能够无限忠诚地将自己奉献给领袖和国家,随时准备为民族大义牺牲自己。你是个好苗子,但我不期待你立即回答。” 他说着起身:“我给你三天时间完成这份报告,同时好好思考你要不要做这行。三天后再来时,希望你给我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