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之雨总算停住了,从逃脱到现在,赵阳真已在山间小屋安顿休养有一月了,此间赵阳真总是三五日往返一次腾城。 这日清晨,赵阳真离开山间小屋于暮间来到滕城,抬眼望见城楼上挂着的众人尸身已然不见。 “老丈,请问这城楼上挂着的什么时候没了?前些日都还见到”赵阳真向正要收摊的茶摊主讨了一碗茶水问道。 “昨日就收了去,这尸体在城楼上都快挂了一个月了,哪有不发臭的”摊主一边收拾着一边说着。 “那这些尸首最后都作何用了?” “用,几具皮囊有何用?扔掉了!” “那不掩埋吗?就此扔掉” “城北乱葬岗,多的是无主的尸体,公家找善堂的人挖个坑一并埋了去,好人家给口薄棺材免得被野狗啃食,像这种犯人就大坑凑足了数一并埋了”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解惑”赵阳真往茶桌上拍下一枚铜钱,当下正好夜间,趁着夜色绕到城北去,就不再进城了。 所幸腾城有城墙的地方并不大,多的是城外集镇村落,赵阳真借着月色天光约莫三个时辰便绕到了城北乱葬岗。午夜时分,一片小树林在月色之下更为静谧,撞动草树的声音惊起鸟儿振翅,一声声枭鸣属实瘆人。 所幸月光如水,赵阳真逐一细细查看,成片的无主无碑坟冢有新有旧。旧坟坟土无人添几为平地,新坟有的被野狗刨开,棺材散落成几片落在地上,野狗啃食尸体只剩破布及白骨,在月色下透着白色清晰可辨认。 可怜冢中人,生前无人敛、新丧无人奠,死后沦为野狗乌鸦口食,见此情形赵阳真加快了探查的步伐。找遍十多处成群的坟冢荒地,总算在一处新填土地上见到一群野狗正在刨着土,此处已无新填埋土地,应是此坑中了。 赵阳真点起火把照亮四周,一群野狗红着眼睛向赵阳真龇着牙低吼,赵阳真点燃第二根火把上前挥舞,狗群惧怕火光四散逃入林中。赵阳真不敢懈怠,取下背篓中常备的小铲开始奋力掘开覆土,所幸覆土不厚,不久便掘到草席,扯开草席,忍着尸体腐败的恶臭气,赵阳真在最上层找到了弟弟赵阳青的尸身。 将赵阳青尸身掘出后,赵阳真重新给乱葬坑覆上土,将赵阳青用绳索捆绑背在身上,言道:“青弟,走,我们回家。” 月色下一个臃肿的身形步履蹒跚,月光照在赵阳青脸上,少年脸早已呈现腐败之相却十分安详。赵阳真背着他尽力绕开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实在绕不开时便在草树丛中等待至夜间,昼伏夜出两日总算回到了山间小屋处,赵阳真为其换上一身新衣,下葬于父母坟旁侧。 至此赵家一门上下十余口,仅剩赵阳真一人存于天地间。 许是累极了,赵阳真便如此沉沉地守着弟弟的新坟睡去。 一月后,已是春末夏初,山间风光依旧,只是色彩从淡青变为青绿。 赵阳真来到滕城换取日常所需,在城中茶楼中听到一众人闲谈。 “何爷,听说刘大人此月即将要高升了?” “那是,此前刘大人擒获一众江洋大盗,此功劳不可谓不大。” “前一段时间还有劫狱的也被杀了不少。” “一乌合之众,在刘将军面前还敢逞凶。” “听说刘将军年出身北河刘家,难怪有此番作为。” “少年成名,英雄自当如此!” “刘大人来滕城三年,京察既定看来已然要高升了。” “我等应是要表达一些敬意的” …… 众人一言一语,声声入赵阳真耳中,赵阳真忍住愤恨,一想起那日夜间公堂上二人做派,便觉气血上涌浑身颤抖。 赵阳真强忍住其中恨意,挤出一些笑意向众人打听。 “不知刘大人何日高升?我等滕城百姓也好为之送行。” “兄台所言极是,我等百姓当为父母官送别。” “听人言就在本月十三,我等还需早做准备。” 赵阳真逐渐淡出众人言语交谈之中,仇人即将远去,父母兄弟尸骨未寒,如此见着仇人远去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赵阳真当即往山间小屋赶去,一路走来心中计较:自己无权无势,若是想要复仇,相较于江湖高手而言实是手无缚鸡之力,那日间刘高纵马前来追赶众人,定也是有些武艺傍身的。 唯有走科举仕途一道,有一日方可为父母沉冤昭雪,可此道茫茫或至满头花白也不一定能够得中,即便得中间二刘勾结,想来大贞朝堂也不见得能好,以此报深仇血恨实在希望渺茫。 为今之计想要下手只有在刘高离开当日,混入送行人之中再行计较。在人群之中想要刺杀此狗官千难万难,为今之计只有在送行之物上下功夫才是。 赵阳真回到山中小屋,一夜思索未眠。 “用毒!”赵阳真想便所有可能,仅此一道可行,将毒掺入送行酒水之中为宜。 既然计定,赵阳真便着手调配,但是其此前所学并无专门毒物,所赖药理有相通之道,但也只能调一些慢性毒药,其性不算太烈只得听天由命,一来猛毒之物实在难以调配,二来猛毒之物多有颜色气味易引起警觉,因此只得如此。 四月十二,赵阳真早早地准备好一些酒水吃食,成败在此一举,即便要不了刘高狗命,也不能让其就此离开。 暮间赵阳真再次赶往滕城寻常住小店住下,等待明日之事。 四月十三晨,赵阳真随一行人来到滕城罗江码头,好不热闹。看周围人衣着打扮,多是城中富户及其家仆,外围还有一群滕城百姓,有一身着灰白色缎面服饰男子在众人中心,四十余岁模样,浅浅胡须,精神矍铄,满面春风,正向答谢众人向众人道别。 “望此伞可为刘大人遮阳挡雨”有人呈送上有写着名字的所谓万民伞。 “此为父老乡亲一众心意”有人送上一些布匹之类事物。 “下官多谢诸位厚爱,不必相送,各位请回吧”刘高笑着向众人拱手答谢。 赵阳真挤过人群来到近前。 “草民斗胆以浊酒为大人送行”赵阳真捧着一壶酒上前道。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正待疑惑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草民乃是侯家集镇人,以采药为生,多谢大人扫除匪患、平靖滕城,生计才得以保存,听闻大人升迁,特备薄酒为大人送行”赵阳真近前大声言道。 此话说得刘高十分受用,又展现出刘高功绩,于是刘高欣然接过赵阳真手中托举酒壶酒杯,赵阳真心中暗喜。 “诸位父老乡亲厚爱,下官实在惶恐,既是一番心意便无推辞道理”说着向酒杯中斟上一杯,但未见其饮下。 “既是为下官平息匪患而送,下官却实在无脸面饮此酒,我滕城百姓一百余口罹难,下官以此浊酒为逝者酹”说着便将刚刚斟满的酒洒在地上,一连洒了三杯。 “诸位请回,不必相送。”刘高将酒壶酒杯还给赵阳真,一面登上了罗江上等候的船。 “刘大人高义,恭送刘大人” 赵阳真万万没想到这样便结束了。 …… 在一声声送行声中,人群散去,只有赵阳真怔在此地。 四月天气,云雨来无痕迹,江山风云初动,不久雨下将起来,赵阳真将酒壶酒杯往江中一掷,怔怔地消失在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