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夹道相送,只是在一个寻常的上午,王守仁收拾了行装,没坐轿,没乘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袍,担着昌平州巡抚的任命。 骑上马,带上十几名随从,然后上任鹅.上任昌平州。 与之一同去的,还有刘瑾。 说起来,人才这两个字实在是具有欺骗性,王守仁以为能被恩师称为人才的,必定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是个顶了不起的人。 但没想到,是个太监。 不过王守仁没有什么反对,他就算不相信刘瑾,也相信自个儿的恩师。 或许真的是个人才吧。 何况恩师有过叮嘱,有什么脏活都交给这个太监去做,别脏了手。 脑海中想起这句话,便觉得心里暖暖的。 夏源没有出面相送,他不喜欢别离,自古多情伤离别,所以他只是站在京师北边的安定门上看着,目送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背影。 走出好远,那背影遥遥的看不见了,夏源才收回目光,说出了第一句话,『殿下,今儿天气不错,咱们中午吃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烤只羊怎么样?』 『挺好,但别在东宫烤,臣不想见到王大人。』 自从知晓了儿子要去督办变法之事,还是夏源举荐的,王华瞅见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夏源属实闹心。 —— 昌平州离京师不过百余里,下辖密云,顺义,怀柔,昌平四县。 昌平这个州不大,下辖的每个县也很小,但依然是州,因为昌平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素来有京师之枕一说,而且对大明朝还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这里是皇陵所在地。 自朱棣迁都之后,大明朝的所有皇帝都长眠于此。 时过傍晚,王守仁一行便来到了此地,勒马停下,昌平县城的城楼已是遥遥在望了。 顺着这里往前看去,是高大的箭楼,而后便是偌大的城门,现下还未到宵禁之时,城门依然开着。 王守仁扭头朝着刘瑾招手,刘瑾从马车上跳下来,颠颠的跑过去,笑吟吟道:『王师傅,你可是有何吩咐?』 『你带着你的随从,和我的这些人进去。』 『诶,咱家这就.』 说着,刘瑾意识到了不对,『那王师傅您不进去?』 『我不进去,你带着这帮人进去,等到了昌平知州衙门,那些人若问起我去了何处,你便说不晓得,记住了么?』 『咱家记住是记住了,但.』 话说一半,王守仁已是一甩马鞭,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而去,马蹄声声,溅起了地上的尘土。 刘瑾未说完的话又噎了回去,站在原地愣愣的看了半天,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展开。 眼见就要去赴任了,却跑了,这算不算弃官而逃? 呆怔了许久,想不明白的刘瑾又回了马车,朝着前头的车夫喝道:『还愣着作甚,给咱家进城!』 前头的车夫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而后一甩马鞭,马车和二十来个随从一道入了城,顺着城中的大道走了约莫两刻的工夫,便瞧见了昌平知州衙门的辕门。 队伍还没走到近前,便有一众穿着官服的人迎了上来,后面还带着打着牌子的差役,牌子上写着‘昌平州知州’又有‘密云知县’‘顺义知县’‘怀柔知县’.还有诸如‘肃静’‘闲人回避’等字样。 昌平整个州的所有官员都聚集在此地,一同迎接新到任的巡抚大人。 有明一代,或者说从宣德往后,巡抚几乎已成常设官职,那些重要的省府之地基本上都有巡抚的衙门,而巡抚的权柄也是极大,若是一省之巡抚,那在名义上,权责要高过全省所有官员,要是手腕厉害些的,能把一省的实权都握在手里。 而昌平所有官员劳师动众的迎接巡抚大人,在规格上,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王守仁走的时候并未大张旗鼓,甚至可以说走的悄无声息,谁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算准了王守仁今日就能到。 面对这二三十人的队伍,一众官员很自然的奔向那辆马车,围着车厢恭敬行礼,领头的昌平知州开口道:『下官昌平知州郑宗伦率领昌平四县一众官吏,恭迎王巡抚,王大人赴任!』 『.』 没有回应。 一众官员耐心等待许久,见迟迟没得到应答,终究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上来就给我等一个下马威,但这下马威是不是太没有水准了些? 早就听上头说这位王大人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不中用。 以为靠着这样就能镇住我等吗? 所有人心中泛起了嘲弄,而领头的昌平知州深吸口气又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提高了数倍不止,大喊道:『下官昌平知州郑宗伦率领昌平四县一众官吏,恭迎王巡抚,王大人赴任!』 这一次,在短暂的沉寂过后,车厢里终于响起了声音,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咱家算是听明白了,一个个的都在恭迎王巡抚,咱家这个昌平州镇守太监,竟是没人瞧得上。』 伴随着声音响起,车帘被掀开,刘瑾那张脸从里头露出来,接着是上半身,然后是两条腿迈下车厢。 见到一个中年太监从车厢里出来,在场的官员都有了一瞬间的哗然,镇守太监? 此事为何没听到半点风声。 难道也是奔着变法来的? 事实上,不只他们没听到风声,就连朝中的一众大臣都不晓得此事,毕竟这是任命镇守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完全不用在朝堂上廷推,甚至连个招呼都不需要打,一道旨意说定便给定了。 刘瑾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怎么,都不欢迎咱家这个镇守太监?』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才像是回过神来,忙不迭的道:『欢迎,如何不欢迎?公公能来此地担任这镇守太监,昌平州实在是蓬荜生辉。』 对待太监这种生物,所有的官员心中都瞧不上眼,但又没人敢轻视这个群体,一众人表现的很热切。 说罢,郑宗伦顿了顿,又问道:『公公,不知王巡抚.』 『你看看,又顾着王巡抚了不是?咱家从车上下来这么久了,就没见着有人请咱家进去。』 说到此,刘瑾的音调骤然提高,用尖利的嗓音质问道:『咱家可是奉着皇上的旨意来的,你们是看不起咱家,还是看不起皇上!』 场上的气氛一滞,郑宗伦在心里把这个死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则笑道:『哪有的事,公公,您里面请,我等早已备好了酒席,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 刘瑾冷冷的哼了一声,迈步走入了大门,其余官员也尽皆跟上。 没人再去提什么巡抚了,先把这个太监稳住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