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里,伏鹤再没有遇见任何意外,眼前的景物也是千篇一律。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周围云层突然浅薄了许多。 沉寂的黑暗也开始沸腾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呼。 白鹤撞出云海,展开的翅尖拉出两条绸带似的白色雾流,旭日初升般的暖红色光芒照进伏鹤的眼眸。 一片粉色的海洋漂浮在初阳之下,直到白鹤飞近,伏鹤这次才看清楚,这是一片悬浮在云层之上的樱海洋。 而在海的中央,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 岛屿的面积并不大,其上种满盛开的樱树,盛开的樱缀满枝头,不时掉落的瓣乘着吹过的暖风,汇入岛外浩瀚的瓣海。 上百只八咫乌盘绕在一棵足有百丈高的巨型樱树下,刺耳的锐鸣此起彼伏,如同一副唯美的画卷被点上了大片丑陋的墨点,好似仙境的氛围荡然一空。 “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暴殄天物。” 伏鹤神色轻蔑,轻声自语。 自从在大阪城遇见李钧之后,这位永乐宫的道序身上明显少了些冷眼旁观的神性,多了点嬉笑怒骂的人性。 不得不说,事教人的效果确实比人教人要好。 伏鹤脚下一点,白鹤随即降低高度,落向巨树。 一个身穿倭区神道教白衣绯袴的纤细身影,已经在树下等候多时。 “道友,我构筑的这方世界如何,可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有几分神话时代的复古味道,心思还算巧妙,只可惜.” 伏鹤轻抬下巴,“上面的那群乌鸟实在太吵了。” “让贵客受扰,是我准备不妥。” 明智晴秀面带微笑,大袖一甩,盘绕在树冠顶部的八咫乌群突然僵立不动,雨点般向下坠落。 还未落地,半空中的躯体便崩碎成一个个细小的色块,继而崩碎成飞灰,消散一空。 “现在可还满意?” 见对方主动关闭了梦境内的防御,伏鹤也不愿落了永乐宫的面子,抬手摆了摆身旁的白鹤。 “去吧。” 白鹤发出一声长鸣,高傲的抬起脖颈,原本真实入微的躯体变得模糊,如同一副被水浸染的如画,色彩氤氲迷蒙,随即以和八咫乌如出一辙的方式消散在原地。 “多谢道友你回应我的邀请,欢迎你来到高天原。” 明智晴秀双手叠放在腹部,对着伏鹤行了一个标准的倭式鞠躬礼。 “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伱们阴阳序和我们道序虽然渊源颇深,但这一声道友还是太勉强了点,你叫我伏鹤就行。” 伏鹤又挂上了那副久疏人世的淡漠表情:“我能答应进入这个梦境,就代表永乐宫愿意接受你的条件。” 明智晴秀对于伏鹤高高在上的语气不以为意,依旧笑问道:“不知道伏鹤你话中所指的条件,都是些什么?”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伏鹤两眼微眯,耳下的挂饰无风自动。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道序四的品级,外加一个白玉京地仙名额的话,那已经是之前的价格了。” 明智晴秀轻声道:“现在的高天原,远不止这点。” “所以你是准备坐地起价了?” 伏鹤冷笑道:“明智家主,我提醒你一句,在明人里可有一句老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千万小心别把自己噎死了!” “多谢您的提醒。” 明智晴秀脸上不见半点怒色,语调轻缓道:“这段时间愿意跟我接洽的道序势力不少,但在‘四山一宫’中,永乐宫却是 清丽的面容下藏了一颗贪婪的心。 伏鹤不耐烦的冷哼一声,直截了当道:“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我希望贵方拿出的地仙名额,坐次能够在白玉京中稍微靠前一点。” 伏鹤似笑非笑:“你想要多靠前?” “最好能够在五十以内。” 明智晴秀话音刚落,身前的道人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样的反应,对于一个剔除了绝大部分情感的新派修士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嘲弄的笑声良久才停,伏鹤压下眉眼,脸上一片冷意:“这就是你说的不要太多?” “高天原值得这个价钱。” “一个最多堪比道四洞天的黄粱梦境?” “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个前提条件?” 迎着伏鹤不屑的眼神,明智晴秀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泯。 “这里是倭区,不是大明帝国本土。” 伏鹤反问:“那又如何?” 明智晴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摇头道:“看来你和那个人也一样,都不知道高天原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谁?”伏鹤眉头紧皱。 红色的绯袴下摆扫过地面上的草茎,以少女模样行走的明智晴秀转身走向巨树的树干。 “你如果做不了主,那就把我的条件回去给永乐宫的高层。” 样貌清冷的巫女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身旁宛如巨龙的树躯,回过头看了一天脸色难看的伏鹤。 “顺便问一问他们,一个在对手地盘上构建完成,并且成功隐匿下来的黄粱梦境,究竟值不值这个价钱。” 听到明智晴秀的这句话,伏鹤蓦然一怔,脑海中翻滚的迷雾被一道突生的惊雷划开,四个字涌上心头。 师出有名! 如有所思的伏鹤正要开口,却看到一双形如利剑的目光。 霎那间,伏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同先前那只溃散的白鹤一般,身形变得模糊闪动。 无边无际的黑云从岛外的海下蜂拥而起,顷刻间便将伏鹤彻底吞没。 啪嗒。 一枚失去神光的符篆掉落在暗巷地面的污水中。 突然出现的身影并没有在这条无人的巷子里惊起骚动,只有头顶的明月窥见了这诡异的一幕。 伏鹤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他并没有 随着五根金属手指的不断合拢,符篆被碾成了细碎的粉尘,从伏鹤的指间缓缓落下。 “她如果上位成仙,那谁会被贬凡尘?” “我的机缘,又会在哪里?” “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犬山城南区的居酒屋中,李钧看着那面沾满血水的墙壁和倒在坐榻上的无首尸体,沉默不语。 李钧虽然不常来这家店,但也知道这个名叫绯衣的老板娘和谢必安之间的关系。 谢必安预支的俸禄里,有一部分就用来重建了这家店面。 其实身为锦衣卫总旗的谢必安根本不必如此,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一家店,就算是这条街也能在一夜之间改名换姓。 但谢必安并没有这么做,其中的缘由,李钧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深想。 他只知道现在连一个无辜的老板娘都被如此残忍的杀害,以对方的酷烈的手段,谢必安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那里去。 “入城便杀人,看来这条过江龙的脾气挺大啊。” 李钧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正在店内搜寻的锦衣卫们突然感觉无边的恐惧席卷心头,手上的动作蓦然停止,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收一收,别吓着自己人。” 邹四九强忍着体内基因的尖啸,皱着眉头说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暴烈枪响突然划破夜空,彻底点燃了这片城区的夜色。 “在西北方向” 邹四九下意识报出一个方位,后续的话语便被身旁突然刮起的猛烈劲风压回了嘴里。 居酒屋门檐下被吹动的桃符撞击着门框,寓意喜庆的红绳突然断裂,桃符掉落在地,摔成两半。 邹四九并没有和其他的锦衣卫一样,追着李钧的身影狂奔离去。 而是转身走到坐榻边,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那具尸体之上。 “安心的去,杀了你的人活不了,你想让他活着的人也不会死。” 说完这句话的邹四九停滞的脊背,双手贴着鬓角,十指梳过油亮的背头,退出店内,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就坐在那块摔碎的桃符旁。 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掐指算卦,只是静静听着远处越来越喧噪的人声。 今天的犬山城只有一件事。 夜色沸腾,报仇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