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懿听到王嵩此言,原本不虞的面色,更加黑了几分。 这是打算,赶自己走了? 最要紧的是...... 伯懿下意识眯了眯眸子,在王嵩看来,像极了玉浅肆思量时的模样。 因着玉浅肆所言,玉浅肆昏迷一事,都被下了封口令,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人知晓。 可看王嵩这模样,分明是为此而来。 看来,提刑司中,为齐国公府通风报信之人,依旧不在少数。 果然,玉浅肆收到信儿,赶来无涯堂后,王嵩便问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伯懿一瞬不移地望向玉浅肆,却琢磨不出她的想法来。 “少主,这是何意?” 王嵩虽在病中,但依旧不掩风光。 “当时让他留在这里,无非是为了让母亲安心的权宜之计。如今案子破了,他的嫌疑洗脱了,自然不再适合留在这里。” 身后有人将伯懿的照身帖与过所等一应物什递上。 “这几日劳烦伯公子了。不过,提刑司毕竟是在御前走动的,若是要正儿八经地收人,就得将底细仔仔细细地查一遍。” 伯懿盯着眼前的东西,自然也明白其用意。 如今,虽在场之人皆知他身份有异,但也都十分默契地并不言明。 可若是下了真功夫彻查之,总要牵连出许多无辜的人来。 王嵩这是在警告自己,远离提刑司,便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再纠缠,便由不得他了。 他抬手,接过了如假包换,却也若悬额之剑的照身帖。 恰此时,门外响鞭开路,天使至,携圣上口谕而来。 提刑司今日的热闹,可真若涛海之浪般,波起浪涌,层层不歇。 方才将将散开的人群,又凝在了一起。 无论提刑司内外,不分男女老少,众人皆匐卧于地,山呼万岁。 只余下茕然一道白影,独立在人群之中,超然凡尘。 摄政王王嵩,得圣人亲许,不必跪拜接敕书。 “朕闻提刑司三日执杀人者,使京师复安。大慰喜。乃简留出数物于私库,赐以示众。” 提刑司众人再次山呼万岁,王嵩侧立于一旁,颔首垂眸静听。 “提刑司司尹玉浅肆能断大事,不修小节,乃干将之器,挫锐以照物,而能包纳,乃当世女之典,特赐礼服一袭,金玉冠一顶,香云纱宫装一袭。” 天使身后的仆从将两服一冠奉上。 “提刑司无涯卫统耀光,性沉毅,彰果勇,赐御前配刀一把。” “提刑司无涯卫副统领随风,忠勇无贰,赐御前配刀一把。” “刑司无涯卫伯懿——” 说到这里,王嵩的身形微动,埋首浮起一枚若隐若现的淡笑。 而莫说玉浅肆与伯懿,就连伏地的虞安宁都惊了一跳。 圣人......为何会特意提到伯懿? 再回想起上次在平康坊的偶遇,如今已经世而内秀的郡主,于不知不觉中,后背爬上了细密的汗,却冷得让她忍不住发抖。 须臾之间,堂中众人,皆闪过思绪万般,天使的念颂却未歇。 “......有宏才之略,而不以卑湿束足,特赐白银一百两。” “念玉大人身怀有恙,特许三日后,并其他三人一同入宫谢恩。” 余音平息得快,可依旧于无形之中,在众人脑海中回旋。 赐白银一百两。 这就......没了? 玉大人作为最大的功臣,除了口谕中将其比肩往世之能臣之外,就送了两件衣服? 天使恭敬而笑:“诸位可是高兴得紧了?还不领赏?” 神色各异的厅中众人,这才再次山呼万岁,一一接过自己的赏赐。 那天使卸了差事,这才笑着朝王嵩见过礼:“小公爷,可安否?陛下听闻您旧疾复发,可惦念得紧。” 王嵩略一颔首,算是领受了。 他向来寡言少语,那天使也习惯了,笑了笑接着道:“陛下听闻玉大人破案神速,十分欣悦。只可惜您尚未还朝,无法召集门下省议旨,又不忍您病中忧思朝堂琐事,便想了这个法子,自开私库口头嘉奖,也算来得及,没有寒了功臣良将的心。” “合该如此,陛下做得对。” “哎呦,陛下若能听到小公爷这句夸赞,定要开心上两三日。老奴这便先替陛下领受了。” 说罢,行礼而去。 一行人乌泱泱离开,带起凡尘三千事,久久不散。 门外人头攒动,似在期盼着什么。 玉浅肆微一颔首,耀光立刻命人去换了许多铜板来,在门外撒将起来。 众人在门外热闹了一场,吉祥话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可堂内,隐约的声浪并未冲破这里的凝滞,气氛甚至天使来之前,更坏了几分。 商赋见势头不对,又舍不得错过这大戏,缩在墙角时还不忘拉上呆愣在原地的虞安宁。 伯懿看着红绸托盘上,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肆,你如何看?”最终,还是王嵩先打破了沉默。 方才圣人,明摆着是为伯懿出头,也算是承认了伯懿无涯卫的身份。 可若是细究,圣人也并未将一切言明。 只要他想,多得是法子让伯懿离开。 可他突然改了主意,他想知道,玉浅肆的想法。 一门之隔,门内苦海重重,波涛汹涌。 门外众生,饱囊兴然,尽兴而归。 “你想让他留下吗?” 这个问题,更是直接了当。 厅中众人皆屏息凝神,期待着一个回答。 伯懿的眼依旧未离开银两分毫,可心却提了起来,呼吸难宁。 “伯懿确实有些本领,是助我查案的好手。更何况,陛下如今下了旨意,若是我们不听,少主难道要为了这些琐事,同陛下失和吗?” 玉浅肆拧着眉思量了良久,言语清浅。 本意是就事论事,想要止息宁事。 可听者有心,反而让局面更加紧张起来。 伯懿自嘲一笑,她事事为王嵩精打细算,自己果然只是“琐事”而已。 “好,那便听你的,让他留下。” 王嵩语毕,口中回味的,却只有她的前半句话。品咂了半天,若她最爱的高碎茶沫一般,尝出些许涩来。 离去前,还不忘吩咐道:“入宫时,别忘了带些糕点。” 转身离开,稀薄的白影渐渐与门外天光融为一体。 只不知是看客亦或何人的一声喟叹,轻萦在堂内,牵出百转千回,又飘飘然砸进尘埃里,溅起红尘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