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峰犹记得高中时,下课后喜欢跟同学聊历史和政治。 几个兴趣相同的毛头孩子吃着食堂的肉丝炒米粉,瞟着漂亮女生的大腿,盯着性感女老师的胸臀,嘴里谈论着国家大事,历史典故。 谈起西北出乱子啦,怒火冲天; 谈起美国给台湾出售武器,义愤填膺; 谈起近现代被列强打破国门,满心屈辱; 谈起明末清初的战乱和屠杀,恨不能把东林党通通吊死。 现在,周青峰站在驶向北方的蒸汽船头,身后是突突冒烟的烟囱,眼前是水天茫茫的辽阔海域,心里暗想...... “当年瞎扯淡的小伙伴们在干嘛?他们应该想着结婚生子,拼搏事业,或消磨棱角,懒散躺平。若知道有机会去杀‘野猪皮’,他们会不会不顾生死的要入伙?” 1617年的3月中旬,在多次往返松江到南京的内河运输航线后,‘圣光’团队军事组验证了船舶和设备的操作和维护。 组长陈定正式宣布本世界第一艘蒸汽船‘辽东’号加入人民海军。 ‘辽东’号入役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开拓前往丹东的沿海基地。其首任舰长叫方博,是团队内唯一的海军,曾在某驱护舰队任职。 理论上,‘辽东’号可以跨过黄海,从松江直航丹东,全程不到一千公里,只需三天时间。煤仓里的燃料是足够的。 毕竟哥伦布靠三艘几十吨百来吨的风帆小船就环绕地球,‘现代化’的新华海军没道理跑不了一千公里。 但为了安全起见,或者说对自家蒸汽机的可靠性终究不太信任,‘圣光’团队还是决定沿着黄海沿岸建煤水基地。 煤其实好解决,倒是锅炉里的水挺麻烦,不是什么水都可以朝里头灌的。遇到不负责任的轮机兵就要出大事。 三月底,方博指挥,周青峰带队,‘辽东’号带着二十名突击队员和三十名工匠开始向北进发。 队伍沿着海岸线,每两百公里就要靠岸,选择一地建立基地。 之所以是两百公里,原因在于团队化学组和电子组搞出来的‘古董’无线电就只有这个工作距离。 发射机是最早的马可尼式火花电报机,用伏打电堆供电。这最原始的电池用银和锡做两极,用稀硫酸做电解液,堆叠五十层。 稀硫酸好解决,煅烧黄铁矿加铅催化氧化,或者蒸馏胆矾或绿矾可得浓硫酸——污染什么的就顾不上了,反正量也不多。 就是化学组得注意防护,否则酸雾能毁容的。 有了硫酸可以做很多事,和食盐反应能得到盐酸,和硝酸钾反应能得到硝酸。至于‘两碱’么,纯碱是有天然矿物的,烧碱则靠电解食盐水。 就是得注意通风,别让电解出来的氢气爆炸了——化工上的玩意很容易要人命的。 至于无线电接受就更简单,矿石收音机连电池都不需要。 用细金属丝和方铅矿接触,利用金属和半导体接触点形成的肖特基势垒具有的单向导电性进行检波的。 这句话单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看不懂,是不是?没关系,大部分人都不懂。不止你一个,我也不懂。 就是喇叭不太好生产——用天然磁石加手工涂漆线圈,再来个铁制舌簧,也能产生振动。 能动就好,反正也不指望传输语音,把莫尔斯代码传回来就可以。现在的电磁环境非常干净,不存在干扰。 唯一难的就是天线了。 马可尼老先生的首次跨越大西洋通讯,架设的天线高达六十几米。‘圣光’团队不可能搞这么个玩意,只能平衡馈线上多下功夫。 两百公里的通讯距离,不同无线电台间分时接受发射,可以把消息传递到千里之外。在十七世纪搞出这玩意,还能有什么特别要求呢? 周青峰在1617年的上半年都在忙活这事,一路将基地布置在盐城、连云港、青岛、威海、大连,直到丹东。 每个基地都尽可能用廉价货物跟当地居民搞好点关系,修建堡垒,留下大概一个连的兵力驻守——大部分是胸甲长矛手,外加十支军官掌握的米涅燧发枪。 一般明军拿不下这种据点。 到六月份,新华海军又多了三条同级别的蒸汽船,尝试了组成舰队从松江直达丹东,沿海岸线跑太费事了。 结果四条船半路抛锚六次,周青峰的坐舰最后是被缆绳拖回松江维修的。 事实证明谨慎点有好处,早期蒸汽机的可靠性还是差了点。要是‘辽东’号单舰横跨黄海却半路抛锚,周大爷得过上演‘鲁滨逊漂流记’,不知道得在海上漂多久。 而远离松江主基地,跑到一千公里外的丹东,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作战环境,瞬间艰难两三个数量级。 “幸好当初没脑子发热跑到辽东来开基地。这鬼地方除了傻孢子,啥都没有。”根据六分仪确定的经纬度,‘辽东’和‘辽西’两舰缓缓驶入鸭绿江口。 有空闲的舰员纷纷站到船舷边,眺望本次任务目的地。 海岸线上是连片的原始森林,没有任何人烟迹象。鸭绿江的河道从森林中探出,犹如劈开了陆地,深入绵延山岭。 周青峰搭乘小船,划桨上岸。当他踏足自然形成的河岸,入目全是苍翠的树林,连条路都没有。 四百年的沧海桑田,海岸线和河道跟后世大不相同。明代留下的地图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唯一的办法就是武装探险。 “我们需要向导。” 周青峰上岸的地方大概在后世丹东市的振兴区,但这不是他此行的真正落脚点。“我们要找辽东都指挥使司下属东宁卫的宽甸堡。” 宽甸堡是从丹东方向深入建奴老巢赫图阿拉的必经之路,也是名义上的辽东重镇——‘堡’这个概念就不大,但山野中有几百人常居的地方已经算繁华。 根据后世地图,宽甸堡深入鸭绿江北岸的山岭,是崇山峻岭间很小的一块空地。鸭绿江的支流蒲石河可以直达其核心地带。 为了进入鸭绿江的支流,‘辽东’‘辽西’两舰虽然是尖底海船,但设计建造时有所控制。其排水量只有百吨,吃水不到一米五。 当前没有卫星定位,光靠六分仪的定位精度不够,周青峰也不知道宽甸在何处。他只能先在振兴区的河滩边砍伐树木,建立兵站,先暂时落脚。 蒸汽船的锅炉不能熄火,上岸的士兵端着燧发枪,占据高处,拉开警戒线。随行工匠砍伐树木,一来作为建材,二来补充锅炉燃料。 突突突的蒸汽机在原始森林里显得格外不协调。它突兀的响个不停,惊的附近鸟兽齐齐逃命。 周青峰带着三四个士兵四处走动,甚至划小船到鸭绿江南岸晃了圈。 搜索过程中,队伍发现数条林间小路,顺着道路找到河岸边人工开辟的空地,停着一条小船。 船很小,像个独木舟似的,顶多容纳两人。船上有个盛水陶罐,两块木桨。附近的树枝挂着一张废弃的渔网,麻绳材质。 “好消息,这里有人居住。” 周青峰收了长枪,掏出自卫用的双管燧发手枪,沿着小路向河岸边的林间深处前进。走了约莫百来米,他敏锐的听到树林中有动静。 “停步。”周青峰的目光看不穿茂密的树林。但他扬起手,向身后士兵示意,又举起手枪朝天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在林间传开,紧跟着树林中就传出有人受惊后掉头逃跑的动静。 树枝断折,飞鸟振翅,野兽仓惶。周青峰顺着动静快速追了上去,瞧见林间有两个矮小的身影在敏捷逃窜。 嗨.....! 周青峰大喊了一声,但逃窜的身影没任何停留。他毕竟不熟悉环境,跑了几十米就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在一截被折断的树枝前,周青峰低头瞧了瞧地面留下的足迹,再看离着不远处隐藏的捕兽吊索,呵呵笑道:“优秀的山地步兵啊,挺有脑子的。” 回到河岸边,周青峰问跟随的士兵,“谁带白糖了?” 由于是远征,每个新华士兵的背囊中常备足够三天的干粮,以及用来应急补充热量的白糖。 糖是泉州商人从广东运来的红糖。由于量少,被制成白糖后作为军需物资和医疗物资,不对外出售。 但少量外流白糖已然成为奇珍,价格甚高。 周青峰把半斤白糖作为礼物,放在岸边的小船上,又用石子在地面拼了个箭头,指向‘辽东’号停靠的位置。随后他便带队离开。 当天无事,夜里武装探险队全体返回蒸汽船,船只停在鸭绿江中央,落锚过夜。等到隔天,队伍继续上岸建设兵站。 中午时分,河对岸的树林中出现几个窥探的身影。他们个头普遍不高,头发凌乱,穿兽皮衣服,鱼皮靴子,武器多是木矛木弓。 周青峰在北岸举起青铜望远镜观察半天,又一人划着小船,越过四五百米的江面,想跟当地居民见见面,好好聊一聊。 对岸几人看他独自过来,虽然有所戒备,倒不怎么害怕。其中一名头领出来喊了几声,可古代辽东语调听来怪异,完全无法沟通。 双方鸡同鸭讲扯了半天,虽然不是很懂,但好歹明白相互并非敌对。周青峰又掏出一柄花纹钢的匕首送相送,拉近感情。 对方头领抽出匕首,在自己指头上轻轻一割,立马见血,足见其锋利。他欢喜的笑哈哈,很豪爽的拍拍周青峰肩膀,挥手邀请对方跟自己走。 周青峰表示稍等,用随身携带的两面旗子向‘辽东’号发旗语,表示自己目前安全,要继续去当地人的聚居区探查。 船上的方博表示明白,并希望周青峰天黑前返回,否则会派人寻找。 交代情况,周青峰就跟当地人在茂密的东北亚树林中穿行足足一个多小时,抵达藏在林间的村落。 村子里冷不丁出来个穿官服的家伙,浑身脏兮兮的,满面愁苦。他见到周青峰便是大惊,开口说汉话,“尊下是明国人?昨天的精糖是你留下的?” “啊......没错。你是谁?”周青峰更是很好奇,他以为自己见到大明的官员,可眼前这人的官服却怎么看怎么怪。 “在下韩瑷,是朝鲜通译。”穿官服的家伙看周青峰高大强壮,甲胄在身,全副武装,又长揖拜倒,“尊下定是明国大将,前来拯救我等?” 呃......周青峰犹豫了一会,含糊道:“我是来剿灭建州女真,斩杀奴酋努尔哈赤的。” 韩通译更是大喜,手舞足蹈的乐道:“得救了,得救了,我等求援数月,已然愁肠百断。大明天兵总算来了。不知将军该如何称呼?何等军职?带来多少人马?” 周青峰更莫名其妙,继续含续糊问道:“我姓周,你就当我是个千户吧。我只是来探探情况,不清楚具体事项。你最好跟我细细说。” “那是当然。”韩通译挺了挺胸口,说道:“千户大人还请随我来。村内简陋,粗鄙之人甚多,但也有清静之地。” 村子挺乱的,感觉像个难民聚积区。农户猎人都有,工具武器大多木制,铁器极为稀有。衣服布料粗劣,兽皮麻布居多。 看得出来,这里的居民非常穷苦。 韩通译把周青峰带到村内一间木屋,也无茶水,只能摆两个木碗,倒上山泉。他挠了挠自己脏兮兮的脑袋,把当前事态说了遍。 第一件事,明军的宽甸堡丢了。 数月前建州女真获得大量铁器和粮食,突然发兵向南,把大明东宁卫的宽甸、永甸、坦甸、长甸、赫甸五个堡垒全给占了。 驻守宽甸的明军参将投降,被降为备御。卫所军民被编入八旗,由一名牛录额真统辖。 “奴酋去年自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国大金,公然于大明相抗衡。年末以来,其势力骤然暴增,钱粮军械多了数倍不止。 其派兵攻占宽甸,队列中多了不少火铳,能远射,能破甲。宽甸明军无可抵挡,不得不降。” 韩通译还一摊手,说道:“拿下宽甸之后,奴酋还不罢休,派费英东为大将,五子莽古尔泰为先锋,越过鸭绿江,进逼平壤。 我朝鲜元帅姜弘立率五千大军与之对抗,却被其火铳齐发打的大败。费英东威逼我朝要一万人口,五万斤生铁,十万石粮食,如若不给,他们便要再来。” 韩瑷说的哭哭啼啼,“如今建州部四处抓人为奴,山野之民无不逃散。这村中有辽人有女真人更有我朝鲜国民。 在下身为通译,被安置在此,随时准备屈身恭迎奴酋南下。宽甸的建州蛮子时常派人前来索要钱粮女子,视我如奴仆一般。 建奴欺压太甚,在下盼天朝大军如盼父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周千户但有驱使,我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