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级也想着天黑,可天还没黑。 慌慌乱乱的向北逃,身边人马越来越少。这位大金和硕贝勒之一,尊贵的贵人,感觉自己被属下抛弃。一路风声鹤唳,稍有动静就自己吓自己。 努尔哈赤以武力统一女真各部,依靠抢来的土地、财富和高压政策塑造了大金国。在这个体系下受压迫的不仅仅是底层的奴隶,各级贵族和军官也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有足够利益时,这群体还能维持。一旦损失大于收益,依附于大金的各级群体就会分崩离析。这个过程在生死存亡间会变得特别快。 王信从瑷阳堡出发追赶周青峰时,向在宽甸方向的陈定发报,告知努尔哈赤可能南下。陈定对此毫不怀疑,因为宽甸的三个‘旗’是奴酋必救。 陈定朝宽甸进发的步伐一直很稳。但在周青峰半路拦截莽古尔泰时,他带两个步兵营轻装出发。 事实证明,新华步兵靠自己的两条腿有着划时代的野战机动能力。 两个营在山路急行军二十多公里,穿过黄台级半路构建的诸多野战堡垒,突然出现在宽甸堡的城寨之下,并对城池进行爆破攻击。 在攻击发起的前些日子,陈定就把之前被俘的几十名女真俘虏分多次放了回去,联系到了宽甸城内的女真军官。 战场上挖对手墙角,努尔哈赤就很擅长这招。但今日来了个更擅长搞‘统一战线’的群体。 被努尔哈赤靠武力强行捏合的势力,在面对更强的军事武装打击下,其内部很快出现迟疑、不安乃至瓦解。 陈定许诺只铲除爱新觉罗家族,放过其他女真部落,今后开放边市,合理通商。在这个前提下,一切好商量。 这话不说今后做不做,但‘新华’势力表现出来的强势和打击能力,表明它将会是辽东的重要一方——至少比明军强多了。 城内应利益聚集的各家牛录就得仔细考虑一下。时间急迫,在宽甸东南两面城墙被几百公斤黑火药炸塌后,考虑的结果就只有一个。 城内非建州部的女真人叛乱了。他们剃掉了脑后细发辫,并在手臂上系白巾,随后引新华步兵入城,反攻黄台级和费英东。 陈定的迅猛穿插已经把黄台级吓一跳,爆破炸城更是撕裂其物理和心理双重防线。被挑动的非建州部从背后又捅来一刀。 多重变故造成的混乱极为致命,建州部的牛录被打的狼狈不堪。费英东带兵抵挡却当场战死,黄台级仓皇出逃。 建奴驻守宽甸的一万两千兵力转眼间分崩离析。 见到莽古尔泰,黄台级只敢说遭到新华汉人突袭,宽甸汉奴叛乱,不敢说女真其他部落背后捅刀。直到发现五哥身边也只剩下建州部人马,他才道出实情。 “栋鄂部的巴彦叛乱?”莽古尔泰知情后狠狠骂道:“我手下的和硕图也不知去向。他是哲陈部的,当年还向父汗立誓绝不背叛呢。” 兄弟俩收拢人马,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且又累又饿,如惊弓之鸟,急需休整。 可不提已经拿下宽甸的陈定,周青峰带着五个营一千五百兵力沿着山道徐徐而来。他那个直愣愣的脾气,下定决心真会一直追,不到宽甸不会停。 此刻已是黄昏日暮,兄弟俩呼吸急促,彼此对视。他们从小跟随努尔哈赤征战女真各部,无数次像今日般,带兵穿行在凄凉的荒野。 疲惫、饥饿、伤痛、困顿,这在战争中一点不稀奇。黄台级和莽古尔泰不会对此害怕。那时的建州部是无敌的,偶有失败也无关大局,很快能恢复。 可现在,从九月到十月,不到六十天时间,跨海而来的新华汉人就把黄台级兄弟俩逼到绝处。一万多兵力稀里糊涂的没了。 眼下宽甸肯定不能去,剩余兵马要么没入山岭,风餐露宿的逃回赫图阿拉。要么朝周青峰所部发起攻击,强行突围。 当黄台级询问北面汉人强不强这个话题,莽古尔泰苦笑不已,沮丧道:“我讨伐海西,征乌拉部,追布占泰,能从早打到晚,从不觉着累。 我也知道北面汉人来势汹汹,必须逼着各部牛录拼尽全力。所以我下严令,用重赏,并选调最得力的亲信。 可今日上午只打了一个时辰,我手下四千马步军就打不动了。汉人把我的亲信都打没了。 中午退下来,想着熬到天黑发动夜袭。可汉人又把炮推出来。不等我想着如何应对,和硕图这个卑劣小人,听着炮响立马带队溜了。 汉人排着方阵,扛着火铳,就那么直愣愣的走过来。我身边的甲兵也好,护军也好,旗兵也好,全都跟见鬼似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傻傻的阵势,好像专门为挨打而聚集。可真等我大金勇士冲上去,对面成排成排的放火铳,叫人根本无法近身。 于是我只能逃了。半路发现汉人的炮兵没跟上,我又觉着是机会,重新组织人手,想着汉人离开固守工事,野战未必就一定强。 可是......色勒亲自带马队冲汉人方阵。汉人就卡在山道上,还是一排一排的放火铳,冲的近了还丢会炸的‘万人敌’。 八弟,你是知道色勒的,是我手下最猛的大将。他带两百多马军去冲,抱着铳声中受惊的战马,努力不被颠下马背,只求战死前能杀几个汉狗。 可怜我大金勇士费劲千辛万苦,死伤无数,只能上去丢几把砍刀飞斧。 仅有十几骑冲到汉人方阵近前,可对面的火铳阵眨眼就变成刺猬般的长矛阵。前排下蹲竖矛,后排用短铳连击。 就算有少数马军从山道侧面冲过方阵,汉人士卒也不怕。他们后头还跟着一个方阵,随便长矛突击就把我们的人杀光了。 我在后头观战,自觉不能做的更好,只能掉头继续逃了。” 莽古尔泰说着说着竟然大哭,坐在地上嚎啕道:“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啊! 汉狗跟木头似的,他们既不会诱敌,也不会埋伏,更不会冲阵。他们根本不会打仗啊! 那帮木头就只会沿着山道成排的走啊走。我明明做的比他们更好,可女真勇士冲不动啊,就是冲不动啊。 他们来来回回只一招,布个方阵放排铳,放个没完没了。我随身的亲兵戈什哈疯了两个,不管我们上去多少人都白死了。” 莽古尔泰一边嚎哭,一边捶地,捶的双手都出血。他身边的护军也跟着落泪,都说自家旗主各种法子都用了,就差亲自去冲。 黄台级听得心中戚戚,暗想幸好自己没在凤凰城跟新华汉人硬拼硬,否则早死了。 他把莽古尔泰扶起来,安慰道:“五哥,莫哭了。我们去找父汗,去找阿玛。阿玛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听到要去找努尔哈赤,莽古尔泰总算回过神,“要走就得快走,否则后面那伙汉狗又得追上来。打了一天,他们不知累似的。” 周青峰是从西北面来的,兄弟俩要逃只能去东北面。山岭险峻,但小路也多,舍弃累赘,只留个人单骑,跑的也快。 天黑前,周青峰追到了蒲石河上游,河面已宛如溪水。在河湾处出现大量被丢弃的军帐旌旗,辎重补给,包括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以及黄台级的正白旗。 找到这两面旗帜,江南来的新华远征队毫无感觉,周青峰和王信稍有感叹。倒是归化营的当地青壮跑上去又踩又砍,兼且大哭不止。 建奴大军南下,把宽甸周边给屠了一遍。死难者不计其数,数百座乡村化作废墟,悲剧惨剧日夜上演。 若不是新华势力横空出世,屠杀就不会停止。 等到‘野猪皮’拿下整个辽东,还要杀‘无谷之人’,数百万汉人会因被夺去糊口的粮食而遭遇屠杀。 被解放的归化民在欢呼,庆祝女真蛮子的大败。 王信则低语道:“后世还有汉人为‘野猪皮’鼓吹,动辄民族团结,把个蛮族头子吹成反抗明朝暴政的英雄。这算什么事?” “想那么多干嘛?唯物主义者承认现实。十几亿人口总会出点标新立异的奇葩。碰见就宰掉,烦恼没有了。” 周青峰没再跑进山区追黄台级,只让人把两面砍成碎布条的旗帜捡回来,随后带队前往宽甸,与陈定会师。 看到两面都快失去本来面目的‘正蓝’‘正白’旗帜,战场投诚的非建州部各牛录额真才放下心来,一一出来拜见这次新华远征队总指挥,并宣誓效忠。 对于这些墙头草,就地解散是不行的,招入部队会跟辽东归化营发生冲突。萧金浪出了个损主意——新华提供后勤,用小火轮运女真人去打朝鲜。 至于朝鲜死活,关我屁事。 女真各部对打朝鲜倒是很积极,反正柿子总是要挑软的捏,朝鲜怎么看都是最好捏的那个。 远征队至此连续作战快两个月,在宽甸休整一星期,又从松江海运来两个步兵营,外加两千进行后勤工程炮兵等辅助部队。 至此,早期建军构想的两千主力,三千辅兵全部训练完毕,并都抵达辽东战场。除了这些正规军,还招募了大概五千归化营,用于协助作战以及后方治安。 休整结束,十一月的寒冬降临,辽东再次陷入冰天雪地的天气。 ‘当初’抗美援朝中,志愿军能在朝鲜遇到零下四十度的极低温。现在小冰河期正在出现,冬天格外寒冷。 由于太冷,蒲石河和瑷河被冻住,连鸭绿江也河面冰封,船只没法开动。后勤只能变成马拉雪橇。 但辽东的幸存者在这个冬天却过的比往年舒服,粮食和棉衣供应充足,空心土墙加保温火炕,房子内外也暖和。 不用担心明军和女真人来抢掠,生活无比幸福。 周青峰把自己的前线指挥部设立在瑷阳堡,重修了堡寨,同时搞冬季大练兵——这种天气作战是不太可能,但练兵再好不过。 正规部队要适应辽东气候,归化营要强调纪律。 远在松江在枪炮项目组经过产能和技术提升,决定造八十毫米口径的线膛铁炮。重量更轻,威力更大,精度更高。 十一月,周青峰还收到努尔哈赤派人送来的十个木匣。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用石灰防腐的人头。 随木匣来的还有努尔哈赤的亲笔书信,表示双方动兵纯属被明国小人挑拨,完全一场误会。如今英明汗识破小人奸计,已经把明国派来的细作斩杀。 木匣里的脑袋便是明证。 石灰处理的脑袋干瘪脱水,难辨原形。其中有男有女,有些死前面容狰狞,有的癫狂大笑,有的悲呼吼叫。 努尔哈赤还表示已经知道新华受明廷压迫而起,愿意跟新华结为兄弟,共同对付明廷。至于辽东,希望双方已宽甸为界,互通有无。 为了体现群体内民主,周青峰为此专门发电报给萧金浪,通报团队常委。结果电报里聊天群似的,留守松江的机械组第一个抱怨。 “我们累死累活搞了这么多老古董出来,可不是为了跟‘野猪皮’拜把子的。你们军事组要是打不动了,别站着茅坑不拉屎,让我们机械组上,保管好使。” 军事组顿时炸锅......“‘野猪皮’已经是锅里的肉,开春就灭了他。机械组好好造枪造造炮,不要总想着干分外的活。” 医疗组倒是好奇的问:“‘野猪皮’长啥样?我们折腾两年,都不知道鞑子是个什么德行?你们把他脑袋砍下,让我们瞧瞧?就算只剩颅骨也行,我们可以做面容复原。” 明史专家也弱弱发声,“别总喊打喊杀的。能不能活捉‘野猪皮’,带回松江?我想跟他好好聊聊大金早期发展的细节。 比如‘七大恨’之谜。这点在学术界争论极多。亲自采访‘七大恨’的当事人,应该可以为这个争论盖棺定论。 捉不了‘野猪皮’,捉黄台级也可以的。我想跟他聊聊‘八旗’改革的话题,还有关于大妃阿巴亥是否真的勾引过他?” 诶......谈到阿巴亥,议论更多。好些‘圣光’成员想知道这位号称美貌的太妃是不是真的漂亮,能不能捉来让大家看看? 又有人问努尔哈赤的福晋到底什么质量?是不是史书吹嘘太过,却像晚清后宫的妃子,一个个驼背歪嘴龅牙,丑的能让人避孕。 群聊很正常的朝搞黄色的方向发展。 周青峰则把十颗人头全给烧了,然后对来送信的建州信使说了句:“让野猪皮吃好喝好吧。等开春,我要去杀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