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突袭!
南明王朝程乾八年中秋,嘉元城华灯初上,大大的月亮在中秋时节的光芒,似乎也慢慢地被城内这人间热闹景象盖了过去。 镜州地处南明王朝西南的剑南道,剑南道毗邻境外南疆,背靠西蜀岭南二道,而嘉元县是镜州六县里最为靠近南疆的县地了,这嘉元城则是一座站在城外高处便能将城内看遍的小城。六纵六横十二条街道,听来繁复,但实际上也没多少居民,只是因为这板板正正的城池构造,城内商织学楼等一应皆有,颇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感。而这嘉元城的一大特色,便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景致颇多,精致得惹人流连。 此时嘉元城东的小广场上,聚集着许多居民,扶老携幼,夫妻相挽,观看着官衙每年中秋例行燃放的烟花,映得天空五光十色的,令人眼花缭乱,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好不热闹。城中各条街上,手拿糖葫芦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嘴里哼着念着的,都是那似乎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当地小曲儿—天云调。 几年前,紧挨着嘉元城的天云湖出现了一只背驮着无字石碑的大龟,每当阳光明媚的时节便游弋在湖面上,偶尔在湖边沙滩上留下一个个看起来憨厚的足印。 说起来也奇怪,位于镜州境内的嘉元城本就是一个一年里大半时间都阴雨绵绵的小城,又紧挨着天云湖这样的大泽,潮湿多雨是这里的常态。可大龟出现后的这些年,不但雨水变得稀少了起来,人们的衣着也好似随着夏日还有些炎热的天气发生了变化,穿的清凉了许多。 街头巷尾的老人和姨娘们时常在呈裕街街口的那块不知道哪来的足足有五六丈方圆的大石头上坐着,有的抽着旱烟,有的嗑着瓜子儿,摇着手里的蒲扇,谈谈那大龟,又说说这些年奇怪的天气。渐渐地,大石头都被磨得会倒映天光了。 ...... “哥,我又饿了...” “不是刚才吃了烧鸡?” “啥啊,那不过是你偷摸从人家酒席上掰扯下来的小块儿鸡腿!” “那不也是烧鸡吗?”躺在破庙里稻草上的少年透过屋顶瓦片的破洞看着那大得出奇的月亮说着,旁边的小火堆里不时传出草木燃烧轻微的炸裂响声。 “有你这样的吗,咱们就应该把刚才笑话咱们是小乞儿的那群小屁孩儿手里的吃的抢过来!”皮肤黝黑的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噌地一下从躺着的稻草上坐了起来,挥舞着小拳头恨恨地说道。 “你看你这黑脸。” “咋的!” “小姑娘不爱干净。” “咱现在不是穷困了吗,没那条件。” “......” 少年看了妹妹一眼,接着翻了个白眼,又转回来头枕着双手继续看月亮。看着看着,少年眼眶里的那月亮就变得扁了起来,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慢慢睡着了。 小姑娘这时候看向哥哥,脸上收起来皱眉生气的神情,看着哥哥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谁都能看出的疲惫,眼里满是心疼。少年也刚十二三的年纪,讨生活哪有那么轻松的,何况还带着相依为命的妹妹。看了一会儿,小姑娘慢慢挪到了哥哥旁边躺了下来,蜷缩着也睡着了。 中秋时节,天气还有些许的热,加之夜里破庙里又生了火,兄妹俩就这样什么也不盖睡熟了。小火堆时而的炸裂声,兄妹俩轻微的呼吸声,这小小的破庙显得莫名的宁静且安详。 兄妹俩所在的破庙方圆不过二十丈,位于嘉元城的东南方,呈裕街中段,却也离城中心不远,约莫两刻便能走到嘉元城中心的府衙。破庙外墙已经老旧得呈暗红色,满是斑驳;破旧得发出吱呀声的红色庙门打开后,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进来的空门外,两侧也没有设无相门与无作门,墙边只是堆着瓦罐断木之类的杂物,墙上的檐角都已经掉得看不出样子了。 院子中央竖立着一座不大的小佛塔,只有小半丈高,一人就能环抱住,覆满了青苔,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供奉着哪位高僧的舍利。 再往里面走便是庙里唯一的房子,一座佛堂,似是天王殿却也不那么有板有眼,殿堂黑色瓦片的屋顶破了个洞,正中的台上供奉着大肚弥勒佛,慈眉善目,足有两人高,面前的香炉锈迹斑斑,里面尽是香灰。弥勒左右两侧按顺序立着半丈高的四大天王,怒目可怖,就这便把堂内最大的一面墙给挤满了,佛像身上满是灰尘却没有残破,金刚却是破烂不堪,台上满是从塑像上掉落的石块。兄妹俩正躺在供台前地面的稻草上,静静地睡着。 嘉元城是南明西南小州——镜州境内的一座很小的城,紧靠着被称为南疆门户的“云岭千峰”的山脉群,数不尽的山峰遮天蔽日,站在嘉元城的城墙上向西南望去,似是南疆的方向竖起了一道左右看不到尽头且奇高无比的黑墙,然而视线所及却出现了一道缺口。 说是缺口,真到了这个所谓的缺口面前,怕是不知有着几十里宽。然而人们却不能简单地通过这个“缺口”进入南疆,因为辽阔的天云湖恰好挡在了前面,似是弥补了那堵黑墙的缺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体屏障。 远远望去,天云湖的水域宽度早已超过了这道山脉断口,这也就意味着要进入南疆或者南疆居民要出来,就只能走水路越过天云湖,或者,发了失心疯去攀登那入云不知几里的“云岭千峰”绕过天云湖。久而久之,那道几乎没听说过有人去过的山脉断口被当地居民称作了天云谷,也成了一道西南天险。 横亘在嘉元城与“云岭千峰”之间的天云湖,取“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之意,南疆无比丰沛的水气与天云湖水无时无刻地蒸腾,造成了嘉元地界常年湿润多雨且雾气笼罩的天气。有时阳光照射云层,折射形成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云霞,场景十分醉人。 烟深水阔的天云湖的湖面上常年笼罩着流动的烟雾,湖水也深得发黑,奇怪的是嘉元城居民对这样莫名令人心悸的场景也并不害怕,大湖也从来都是风平浪静,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时而会有人呼朋引伴驾着小船入湖游玩,在渔季也会有大量的渔民入湖捕鱼,收获颇丰。但大家似乎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只入湖,不越湖入谷。 然而这似乎成了嘉元城标识的水雾烟气在六年前的中秋时分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隔天,在湖上游玩的男女们便看到了像个小岛一样的大龟游荡在湖面上,身上还背着一座无字石碑。随即,常年烟气笼罩、湿润多雨的嘉元地界便烟消雾散,变得如九年后的今天一般阳光普照,天空少见云彩。 “嗡......!”天地间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震荡着空气,似乎目光所及的景象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连回音都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时间。这声响虽大,却也不刺耳,只是把嘉元城中熟睡的居民吵醒了。 小姑娘从稻草堆身上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揉着眼睛,似乎很不满被吵醒,回头看看身边,哥哥却也不见踪影。再往破庙的院子里一望,哥哥站在佛塔边上抬头向天空看着,一动不动。 “喂,你在看啥呢?” 少年没有回应,似是没有听见妹妹说话。 小姑娘走到少年身边,看了看他,发现周围吹起了大风,也跟着一同看向了天空。 “哥,星星怎么没了。” 中秋时分原本与圆月一同交相辉映的灿烂星河,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月亮偶尔透过天空快速出现的黑云发出一点亮光。 “突然风就吹来了云彩,又起了大雾,遮住了呗。”少年收回目光,转身靠着佛塔坐了下来。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少年,穿着破烂的灰色布衣,用一根黑色布条束着自己的头发,脸上还依稀看得出一些稚气和小雀斑,相信再过几年便能成长成为棱角分明的健壮青年。 少年身边站着妹妹,这时也收回了目光,转身向庙门方向,透过庙门上的几个小破洞看向外面,街对面的破酥包子铺果真已慢慢模糊不清,起大雾了。小姑娘咽了咽口水,随即看向哥哥认真地说道,“你好奇怪啊,是不是那响声把你震懵了?” 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正看着地面有少许青苔的地砖的少年忽然开口说道:“咱家出事那天,我从府里跑出来也听到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连响声时间都差不多。” “我咋不记得了”,穿着一身老旧但还没破的褪色红衣的小姑娘抓抓脑袋,又揉了揉自己的羊角辫。 “六年前,你才一岁......能记得啥你说”少年翻了个白眼,起身走进屋里,回到佛前稻草上坐下,妹妹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进去。 少年名叫李元岐,妹妹叫李元溪,是京中望族——崇仁街李氏的孙男女,六年前突逢家族变故流落在外,兄妹二人在六年间辗转流浪,如今到了这西南镜州的嘉元城。 嘉元境内风和日丽,少云少雨了六年,可就在这一夜突然起了大雾后,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且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城外向来如镜一般的天云湖,此刻也骇浪翻腾。 1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清·姚鼐《登泰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