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逼仄的会见室里,隔着栏杆,一个长相英俊但又妖魅的男子正在访客的位置坐着,浅灰色的修身西服,紫罗兰色的衬衫,长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丸子,他修长的十指相交,慢慢摩挲着自己的拇指。 他在等人,等一个今天早上刚接到的委托。 “这间,进去吧。” 随着对面门外的一声提醒,一个戴着手铐的娇小女人走了进来。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头发凌乱的披在自己肩上,有些飘散,踩着棉拖,就像女人早上刚从床上起来还未梳头的样子。 女人穿了一件黄色的马甲,看到男人的时候微微一怔,诧异于这人长得如此漂亮,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不过在看到花阳带着些邪气的笑容,她很快就回过了神,礼貌的点了点头,服从的在审讯椅上坐下。 一名管教锁上审讯椅上的限制装置,转头提醒两人只有三十分钟,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男人似乎已经看惯了这幅场景,并不在意,他从包里熟练的拿出纸张和水笔,一边转头微笑对女人说道: “刘蔚小姐是吧?我是受委托来为你做刑事辩护的律师,我姓花,叫花阳。按道理辩护律师需要本人或者直系亲属才能进行委托,但是我知道你是孤儿,也还没有结婚,情况比较特别,所以今天费了很多功夫才能进来。但是为了后续工作的开张,正规手续还是不能少,这份委托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需要你的签字,这样我们之间的委托关系就算正式成立了。” 花阳从铁栅栏间递给刘蔚三份文件和一支黑色水笔。 刘蔚接下委托书,仔细的看起委托协议,发现服务费用这一栏空着,眉头微蹙,抬头对花阳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孤儿,那应该知道我本人并没有多少存款,从我这里可赚不到多少钱。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我看你也不像法律援助律师。” 花阳有些意外的扬眉一笑,可这微微一笑却是充满了叫做诱惑的味道。“刘小姐学的很快啊,法援律师你都知道了。律师费你不用担心,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父亲和你们战院长是曾经关系很好的上下级同事,所以我不至于来坑你。之所以费用那一栏空着,是因为现在还无法准确判断你这件案子的困难程度,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暂时我的服务是免费。” 刘蔚听完,心里温暖了不少,至少她知道外面有人在为自己努力。 同时她也放松了下来,进了看守所的监房,那些监房里的老人除了给新人立威,教会新人看守所里的规矩以外,最先告诫的事情就是:不要相信律师。 “律师这些玩意儿,也就在民事案件上有些用处,在刑事案件上,你花大价钱请的律师很可能还没法律援助好用。律师还有很多骗子,告诉你花钱去疏通关系,结果很可能是自己什么事都不干,就欺负你这时候心理弱势,不懂法律,能坑一笔就坑一笔。真辩不赢就别接我们的案子啊,还一直就拖到审判结束,满脸遗憾的说自己尽力了,反正就是怪不到他们头上!还不是因为他们的正义就是为了多赚钱?都是些只会花言巧语耍滑头的狗东西。” 新人房间的大姐头是这么说的。 这个彪悍又粗糙的中年女人姓赵,有两次前科,因为诈骗和盗窃已经在监狱里呆过六年。如今又因为贩毒被关了进来,估计这次会判刑超过十年,甚至有可能会是死刑,所以在吃官司这个方面算得上是经验丰富。 对,贩毒。在这个年代,还有人贩毒,就算人类生存艰难,却还会生产毒品进行吸食。 毒品很贵,超出想象的贵,所以利润极为丰厚。作为一个在正经事业上没有前途的大龄女人,这位赵排头最后只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吸毒的人们在醉生梦死,而赵排头,虽然她自己不吸毒,但也选择了醉生梦死的道路。 刘蔚又不懂这些,半信半疑。但既然是听过了老官司的牢骚,心里自然就对律师就有了戒心。 不过花阳口中“院长”和“免费”二字,让刘蔚的戒心放下了大半。 她又检查了一下协议,内容其实不多,所以很快就签了字还给花阳。 “刘小姐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第一天进来昨晚睡的不好?”花阳把文件都塞进公文包里。 “嗯,没睡着。” “一点没睡吗?”花阳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不要有心理负担,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养足精神才能应付得了麻烦。” “实在是不习惯,昨天晚上又冷,一早起来就要我开始背监规,我现在觉得脑子晕晕的。” “第一次进这种地方都差不多,我有好几个委托人也和你一样。过几天就好了。” “还要过几天么...”刘蔚小声说道,眼里透着浓浓的失望。 “走完这个过程总需要一些时间的。你案子的情况我大致都已经了解过,今天第一次来,我们时间有限,所以我只想先给你个提醒:警察问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考虑好以后再说,如果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说什么你估计,你以为这些推测的词语,他们让你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是不是你说的话,否则一定要拒绝签字,你记住了吗?” 刘蔚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我想找你亲自确认一下。”花阳接着说道,“死者死亡的时候你应该正好在现场,相信警察已经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当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他双手交叉,架在了桌上,下巴搁在大拇指上,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势,“我是你的律师,我需要你告诉我真话。不要瞒我。” “真话?”精神紧张而又疲惫的刘蔚又想起了监房里那个姓赵女人的话,戒心又起,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是警察故意用来诱供的勾子呢?他还没收钱呢! 这一刻,刘蔚突然觉得,反倒是给了钱才能安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在哪个时代都是适用的社会法则。 “我说过了,当时我打开教务处的门,然后看到李在然坐在他的座位上,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等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行政大楼门口了。” 花阳修长的手指敲打着,他皱着眉头在判断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短暂性的失忆?这又不是什么离奇的影视剧,怎么会出现这种桥段。 律师也有律师的顾虑,带他入行的老师曾经说过,不要相信你的委托人,因为他们经常说假话,甚至临场反水。 当事人和律师之间只是委托关系,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你无法只通过几次会见,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真正的品行作风。 有些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会做出狗急跳墙,四处乱咬的举动。 老师教育他时引用了一个例子。曾经他有个同事,这个同事看委托人可怜,于是教他用什么样的话术来应对警察的调查。不过证据是死的,这个委托人结果依然没有逃过法律的追责。为了减轻刑罚,他推脱责任说这些口供都是律师教他说的,这个好心的律师虽然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最后也被取消了律师执业资格。 有些律师只是帮嫌疑人带信给家人,其中有什么人情世故的环节没做好,都有可能被这个嫌疑人举报违反律师条例,最后被律协取消资质。 于是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变得这么奇妙。 相互不信任,但又相互依靠。相互隐瞒,但又希望对方无所保留,为自己掏心掏肺。 刘蔚此时都有点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去学法律。 “刘小姐,我想再重申一遍,我父亲曾经是你战院长的部下,就算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不至于会害你,这点请你务必要相信我。这件案子现在对你不利的证据偏多,如果没有有力的疑点和证据去反击,你的嫌隙很难全部洗清,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刘蔚皱眉。 “是否真的发生暂时失忆,这点精神卫生中心会来做鉴定。但这至少要等到羁押满三十七天,你被检查院正式批捕以后才可以进行。而且据我所知,精神卫生中心的鉴定流程最长可以走上半年之久,如果你真是无罪的,那也意味着你会被白白关在这里至少好几个月。所以我非常认真严肃的建议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做过了什么。” “几个月?要这么久?” “是的,而且还不止。”花阳歇了一口,瞄了瞄刘蔚身上的衣服,“你是黄马甲,在这里也就是重大案件的意思。一般遇上这种案件,不管是警方、检察院、法院,都会非常谨慎,过程当中很可能会以案情重大,事实复杂为由一直走不到宣判那一步,会把流程法的时间用到最足。所以你想出来,恐怕也要等很久。” “这...”刘蔚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时也犯了难,“可我确实不记得了,看守所流程会走多久呢?” 花阳摇了摇头,遗憾的说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五年八年。我不是故意在吓你,但是按照流程法,一件案件所有环节全部拖足,可以拖到九年半才会最终判决。将近十年,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何况现在还是朝不保夕的末世。” “什么!”刘蔚听到可能会要好几年,顿时一股绝望涌上心头,整个人完全愣住。 “很难熬的,刘小姐。而且在这期间,你无法会见到亲友,你只能见到我,见到警察或者检察院的人。所以,听我一句,不管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我劝你好好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回想一下。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花阳的眼睛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刘蔚的微表情,他想确认这个委托人究竟有没有说谎。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所以还是尽量给出一些专业上的建议。 当然,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好好收拾一下的还是很漂亮的。花阳不禁微笑了起来。 花阳有着一种独有的帅气,浪子般的气质其实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对他一见倾心。 不过刘蔚现在完全没有心思欣赏面前的美男子,花阳说的事情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最多只是几天而已,却没想到在看守所的日子将可能以年来计算。 “嘟嘟”两声,墙上的通话器响了,值班室的管教提醒会见时间马上就要结束,让刘蔚准备回去。 “想点好的,刘小姐,战院长说你的那个未婚夫正在帮你寻找证据,想努力洗清你的嫌疑。所以,你在里面别胡思乱想,要保持健康,保持脑子清醒,如果情况乐观,说不定你也能很快就离开这里。” 门外皮鞋踢踏的声音渐近,是管教来房间准备带嫌疑人回到监室。 “那今天就这样吧,今天是周一,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一我还会来一趟。如果有案情变化,我会及时过来告诉你,也不限于一周只来一次,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一些卷宗里没有记录的东西。” 花阳说着就拿起公文包,准备离开。 “等等!”刘蔚突然喊住往外走的花阳,“我想到一点事情,但是...但是我不太确定。” “哦?”花阳来了兴趣,一双狐眼亮了起来。 “那时候,我好像闻到了酒味。” “酒味?”花阳疑惑。 不过管教已至,他再次叮嘱了一下刘蔚要记得他说的话,然后只好结束会见,走出看守所的小铁门。 “现场有酒吗?这说明什么呢?”花阳清俊的脸庞收起轻浮的笑意,变得认真起来。 他在原地走了几圈。没过多久,终于有了想法,骑上自己电动自行车,往华庭大学的方向一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