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亢龙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你小时候也这般胆小,我把你丢在半山腰上,你都吓傻了才自己爬下来,躲在我怀里哭……” “我记得,我都记得,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你们都要丢下我……” 陆亢龙轻轻拍着银锁的后背,他数月前已焚香斋戒问卜,知她此番下山,必有情劫。银锁自幼随他修炼焚心诀,需让七情六欲穿心而过,方能让内心澄净,不留一物,以使这门心法发挥最大的威力。他一直教导银锁体会世间诸般情绪,不论喜怒哀乐,皆可刻意让她体会,唯有情之一物,人力无用,定需天算。此时见银锁如此,也不多问,便让她纵情哭泣。 陆亢龙觉得肩头渐渐湿冷,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为师一番苦心不要白费……” 银锁正哭得昏天暗地,对周遭一切全然没有反应,后来哭声渐低,竟尔哭晕过去。陆亢龙十分不解,忖道:“徒弟放出去之后,怎么心智退化了……这卦到底对不对?上次哭还是从光明顶撤出来的时候……也不知这次情劫历得如何,是和什么样的小伙……看她哭得这么厉害,肯定是个负心汉。唉,我教堂堂影月右使,竟尔哭得像个……像个……唔……” 他本想说小姑娘,可是借着月色一看,这个让他骄傲不已的大弟子,可不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么?他方始察觉以前实在是对她要求良多,心中充满了愧疚。 银锁次日醒来,不复小女儿情态,态度坚决,央求陆亢龙教她武功。她轻功恢复,许多事情也渐渐想起来,武功进展迅速,很快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只是内功终究再难寸进。 陆亢龙又开始愁眉苦脸,胡子长了满脸也不修理,教中众人都以为他为教中大事操心,纷纷向银锁表示要为圣教效力,求银锁指点一二。 银锁彼时心中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除了练武,旁人的事心里半点也放不下,平日均是独来独往。今日陡然见这么多人,手足无措。 银锁的昔日好友鎏金旗旗主赫连沧已经提为辉日左使,可是银锁回来许久,也不来找他玩,他愤愤不平把银锁拉到偏室,正色道:“我圣教影月右使,当年还是一十一岁稚童,就带领教中妇孺老幼逃脱柔然人的追杀,不但以一己之力杀出十五柔然高手的包围,还领着大家埋伏设防,百里迂回,击溃一千多装备精良的追兵。当日鸡肠谷一战,影月右使一人独力斩杀五十多柔然铁骑,风姿何其潇洒! 影月右使,你还记得你当年发下的宏愿吗?!” 银锁摇头,低声道:“以前的事我不大记得,需你告诉我我方知。” 赫连一惊,断断没想到她否认得这么干脆,讷讷道:“你救了大家,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才推举你做了影月右使,你忘了吗?” “你……说我们去南方寻找乐土,传播明尊法音,发慈悲愿,作平断者,开甘露泉,栽活命树……” “……发慈悲愿,作平断者,开甘露泉,栽活命树,救同乡众,收光明子,于柔软群,作当牧者,塘堑福田,滋盛苗实,除大厄难,作大欢喜,对于诸圣,一切从忙,日夜坚持,不敢轻慢……”银锁低头喃喃,眯着眼睛像是在苦苦思索。 赫连沧抓着她的肩膀:“正是!你记得了?明尊慈悲父!幸亏你没有忘记圣典!” 她轻轻点头:“是,你说得对,我去和师父说。” 赫连见她眼神坚毅澄澈,不复迷蒙,狂喜不已。银锁先一步走出去,众人不敢跟上,又见赫连跟出来,纷纷围住他问东问西。赫连不答,喃喃道:“这才是影月,这才是影月……” ☆、第496章 不速之客十 他指着金铃身后,即便住口,金铃一愣,回过头来看到了银锁,道:“这也无法,我总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撒野,只得拴在身边。说了什么,你给我便是。” 那管事松了口气,道:“是前线的战报,这就呈与少主。” 他将好几张纸叠起来交给金铃,金铃接过后,拉着银锁又走了出去。 银锁想不到金铃就这样牵着她,穿过乌堡中间宽敞的中庭,走上长长的阶梯,接受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的行礼。 金铃对来人一一点头,像是往常一样。银锁却看见他们眼中的惊奇。 她本来见惯了这样受人拜见的场面。可金铃趁周围无人之时,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少夫人”,银锁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可楼上下来一人,还是两人的老相识。 “少主,”莲儿低下头,她手上还抱着金铃的被子,“房间还没收拾完……没料到少主这么快就回来。” 她的眼光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两人牵着的手上。 金铃戴着手套,银锁也戴着手套。做工精细,看来同出一人之手。她抬眼悄悄瞟了瞟金铃,又瞟了一眼银锁。两人脸色一般地冷漠,甚至看向两个方向,可银锁美人的脸色红艳灿烂,好像天底下所有的光都在她脸上,几乎让莲儿挪不开眼睛。 寒儿真是瞎了眼,这等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会是小龙王? “莲儿?能上去了吗?” 莲儿赶紧又低下了头,将两人领上楼,于屋中第一进里放下幔帐,摆整齐床榻与软垫,指着里间道:“寒儿还在里面打扫。” 金铃亦不催促,拉着银锁在一旁坐下。莲儿走进去,俄而其中传来拍打声、衣物窸窣声。 往常寒儿是说过这等疯话。她俩的房间就在行主房间楼下,寒儿前不久还猜测过,这影月右使便是当初的小龙王,穿着少主的衣服是因为她就偷偷藏在少主的房间里。 远远只听金铃低声道:“影月,莫伸那么长偷看,若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求我便是。” 莲儿已许久没听金铃如此锋芒毕露地讲话,上一次还是几个月前刚“抓住”银锁的时候。 银锁倒没怎么着恼,只是娇笑道:“你乌山的消息,哪比得上我圣教的快?” 金铃淡淡道:“当真不想知道?那我换个地方看。” “哎哎,小郡主,小少主,别那么绝情,你不就是想听我求你么?求你了还不成么?你不给我看,给我念总行吧?” 莲儿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银锁的声音似在她耳后不断摩挲,她甚至在心里荒唐地想着:若我是少主,有这样一个美人在我耳边用这样的声音说情话,只怕对小龙王有再深的感情,也是要动摇的。 不料金铃只是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鄂州打下来了,现在打到了浔阳。” “浔阳?哪个浔阳?” “鄱阳湖口的那个浔阳。” “不错么,连侯景狼虎之师都能打退。” “任约做了俘虏,正关在江陵地下的水牢里。” “还有吗?” 金铃微微一笑:“有,只是与你关系不大,就不告诉你了。” 寒儿透过幔帐往外看去,见金铃也转头来看里面,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