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一大清早就被几个兄弟拉去了赛马场, 酣畅淋漓地跑了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满额薄汗, 胸口微喘, 灼热的雄性气息弥散开来,一众侧妃都悄悄地红了脸颊。 姜橙连忙递巾帕给他:“殿下怎不沐浴歇息后再过来?” “母后说你这边有事,叫我过来看看。”他扫了一眼盛装打扮的四个少女, 语声淡淡:“就是她们?” “嗯。”姜橙刚要转身介绍,就见裴情膝盖稍屈, 双手保持着敬茶的姿势微微颤抖,艳若桃李的脸颊朝清阳这边转过一点角度,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双泪光盈盈的水眸。 姜橙目瞪狗呆,就清阳从门口走到殿内这几步路的功夫,这女人已经将一个被正宫打压、受尽委屈的妾室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再看罪魁祸首, 他正低头啜饮着她调制数日才成功的酸梅凉茶,半点眼神都没分给这里。 姜橙眨眨眼, 笑了:“裴良娣这是怎么了?向本宫敬茶还委屈了你不成?” 裴情偷偷瞥了清阳一眼, 见他无动于衷,不由眼圈一红,羽睫微颤:“妾身不敢。妾身是见了太子哥哥,心中欢喜,这才失了仪态,还望姐姐恕罪。” 可惜她“太子哥哥”置若罔闻,喝完凉茶又吃起了薄荷糕。姜橙望着裴情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忽然就想起牡丹花会上,她投向自己的那抹不甘不服的怨毒目光。 原来如此,敢情人家早就芳心暗许,恨自己捷足先登呢! 裴情的家世自是没得说,父亲裴源身为丞相,在朝中举足轻重,兄长也是京官中的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她的容貌才情比之梁绛也不逊色多少,若不是从姨娘的肚子里出来,她大约也是够资格去竞争太子妃的吧!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来者若是个柔顺的,姜橙就当进了四个宫女。一见面就想给她挖坑,真是妖精不发威,当她小金鱼了? 裴情感觉气氛有些异样,眉目温雅的太子妃忽然全身透出一股不容直视的威严来,她唇角微勾,笑盈盈道:“良娣也知道自己在殿下面前失仪了,看来是尚宫局没把你的规矩教好。这一个月,良娣就不要出门了,本宫叫尚宫姑姑再来给你上上课罢。” 裴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没想到姜橙敢当着太子的面直接对她发难。她咬了咬下唇,对着清阳落下两行凄泪:“太子哥哥……情儿不是故意的,你、你帮我向姐姐求求情……” 她本就长得娇媚,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姜橙津津有味地看戏,那厢,清阳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眉头微蹙,淡漠地盯着裴情:“你刚才叫孤什么?” “孤的妹妹是公主,太子妃的妹妹在梁府。你是什么身份,敢自称妹妹?” 裴情错愕地站在那里,连哭泣都忘记了。这、这还是她记忆中温柔和煦的太子哥哥吗? 上仙居然也会怼人??姜橙强忍着没笑出来,就是!本宫是大神的腿部挂件,你算哪块小饼干! “孤看你是规矩欠妥,就照太子妃的意思办罢。” 听出清阳语中的不耐,裴情面无血色,摇摇欲坠。其他三个姑娘见太子对传闻中的青梅竹马都不客气,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姜橙才懒得像魏皇后一样和这些小老婆打言语官司,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她快步走到清阳身后,一边帮他按摩捏肩,一边笑得谄媚:“多谢上仙帮小妖立威!” 清阳眯眼享受了一阵,指指桌上的凉茶:“太甜了。” 姜橙:“……”敢情您老人家刚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原来是被齁到了啊! “明白了,下次一定注意!”姜橙摸摸鼻子,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您今晚翻哪位侧妃的牌子?我好去安排一下。” 清阳心里浮起一丝怪异,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舒服,他顿了顿,道:“你的天垣心法练得如何了?今晚我们试炼一下。” 姜橙:囧!大神,你不去小妾屋里睡觉,明天我去你妈那儿打卡的时候没法交待啊! 晚上一起用过膳,清阳看了会儿书就出去了,宫人回报殿下去了陈昭训的屋子,姜橙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惬意地哼曲儿,一只莹白灵鹤忽然穿墙而入,飞落在姜橙肩头,嘴里一开一合:“书房书房!练功练功!” 姜橙:“……” 上仙,您就不怕长偷针眼吗? 还有,半夜三更不睡觉,练什么功啊! 无奈地起身换衣,假作去太子书房看书。甫一进门,她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里。姜橙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清阳上仙的须弥芥子。 不远处一棵雪松下,阖目盘坐着一个天青广袖的男子。只在去岁中秋见过一回的面庞如美玉雕琢,五官明净清雅好似一幅工笔画。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他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沾上一片雪花。 姜橙试探着走过去:“清阳上仙?”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既陌生又熟悉:“姜橙。” 姜橙在他黑曜石般的瞳仁中看到一个霓裳明艳、鸦发如瀑的女子。她已经习惯了梁绛的相貌,乍一眼看到自己的真身,竟有些不适应了。 随即了然——在这须弥芥子,他们都是魂识,所以展现的是彼此原本的容貌。 姜橙免不了在心里悄悄对比了一下太子高楚巍和上仙清阳。高楚巍举手投足自带天潢贵胄的帝王气息,而清阳则是一身绝世不沾尘烟的仙侠气。红玫瑰与白玫瑰,姜橙忽然纠结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更好看了。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眼光毒辣的外貌协会唐主席来做裁判啊! “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啊?!”姜橙一哆嗦,猛地从花痴里清醒过来。清阳抬手一翻,一支羽箭“嗖”的浮起,带着劲风直刺姜橙心口! 这羽箭由清阳本体羽翼化成,支支凝聚着他的法力。姜橙急急念咒挡过一支,随即有更多的箭密密麻麻从清阳背后腾空而起,直扑她面门而来! 姜橙不敢大意,咬紧牙关,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上仙的神力果然霸道,打飞的羽箭还会再飞回来,并且以她为中心旋转成一个球形,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戳成筛子。 姜橙左支右绌,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天垣第三式!” 上仙在提点她! 深吸了一口气,姜橙静下心来,一边回忆那段心法,一边将周围灵气聚起,融入自己的法力。初时手势生疏,手背被锋利的羽箭割出了数道血痕,她咬紧牙关,运用数次之后就渐渐熟练起来,终于不再那么吃力,堪堪能和那些蝗虫似的羽箭打成平手。 “速度太慢。” “后背暴露了。” “花里胡哨,无用动作。” “法咒力量太弱。” “手势丑。” …… 姜橙:“……”您是弹幕成精吗? 清阳好整以暇地立在树下,一针见血地指出姜橙的缺点。后者看得气结,她疲于奔命,那人却纹丝不动,只用意念就能碾压她。 “天垣第七式。” “转第二式。”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橙渐渐发现自己不仅能抵挡、消灭羽箭,还能把它们打回它们爸爸那儿去了! 被这个进步小小惊喜了一下的姜橙更加拼命,出手开始显露出妖族特有的狠辣风范来。清阳也注意到她的变化,神色逐渐变得认真,出手也开始提高难度。 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所有的羽箭奉还给清阳,自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抱着路边一棵小树气喘如狗。而那位大神却毫不怜悯地踏步而出,身后苍发飞舞,掌中碧华闪烁:“起来,试试在我手下能走几招。” 某锦鲤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 *** 姜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书房床榻上。窗外天光大亮,她神魂僵痛,一身鱼骨头仿佛被拆光了又重新拼起来,简直想再昏死一百年。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清阳上仙用仙术吊打,耗尽全力只挨过四招。她嚎啕大哭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上仙的大腿,眼泪鼻涕全抹在对方身上:“我打不动了!大佬你也很累对吧!!我给你奉茶行吗!!!” 说完就昏了过去。 仙途漫漫,惨不忍睹,尚需刻苦啊! 姜橙默默地捂住脸。 梁绛的身体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精神明显萎靡不振。姜橙打着哈欠到魏皇后那儿请安,免不了被一些妃嫔笑话。早有宫人密报皇后,太子昨夜宿在了陈昭训那儿,那太子妃的无精打采便不言而喻了。 姜橙乐得顺水推舟,这样才能显出她对太子多深情似的,符合她新婚不久小媳妇的人设。 魏皇后宽慰了她几句,又问起裴情。裴情的分位仅次于姜橙,却不是第一个侍寝的,还因失仪被太子亲口下令禁足了,自然引得众人关注。很快便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宫妃挑起话来:“裴良娣与太子殿下年幼时也是在一处玩耍的,还当他们青梅竹马,感情不一般呢,没想到还是咱们太子妃娘娘魅力更甚一筹。” 姜橙可没那么容易被激怒,脸上笑容不变,回去后到底忍不住问清阳:“她们都说裴情和太子早就有一腿,上仙你有印象么?” 万一双方真的是情投意合呢?这样岂不是辜负人家姑娘了。 清阳朱笔一顿,思忖片刻,然后从奏折里抬起头来,笃定道:“没有。” 在他看来,太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和同龄的少年少女玩得都很好,小时候扑蝶钓虾迷藏,长大了吟诗作赋骑马,都是孩子间的寻常戏耍,没什么特别的。裴家人也就是进宫的频率更高一些,太子与裴情说过几句话,夸赞过她的画作,如此而已。 ——却没想到这些点点滴滴,落在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里,并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 姜橙摸摸下巴,上仙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了。看来这是裴情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而已。 那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