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当唐龙对我说,教他画画的是一名中央美院的学生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和他一起去学画了。我那时真是个没见识的傻小子,听到是中央美院的学生就激动得不得了,觉得自己要遇到伯乐了,以为他可以把我引向一个艺术的殿堂。唐龙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绝对不是抱着这么单纯的动机去学画的,因为这名央美的学生是王思梦给唐龙介绍的。在唐龙的极力推荐下,姜恒、秦青、大海也加入了这个画班,后来梁亮和她的女友晓冰也加入了,不靠谱的是,唐龙在拉拢他们进入这个画班的时候,还从没在那位央美学哥家中上过课,但就凭着“央美”这两个字,他觉得这事错不了。 寒假上课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温度低,每次早上醒来,都会被冷的打几个喷嚏,加上本身是假期,所以很不情愿。对于假期中的补课,我是从来都不积极的,可是这次不同,一想到可以和央美的学生交流,学画,我就特别的兴奋,早上起来穿衣服也特别利索,生活似乎突然就变得有了盼头,这样土鳖的意识使我做什么都有了动力。吃饭特别香,洗脸特别快,刷牙特起劲儿,有两次直接把牙龈都刷出血了。即使没有赶上20分钟一趟的公交车,也不会再骂娘了。 第一次见到那位央美的学哥时,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激动的握着他的手说:“久仰,久仰。” 他忙回:“不敢当,不敢当,我叫小森,你怎么称呼?” 我说:“我叫郝乐。” “哦哦,郝乐。来,你坐这儿吧,今天你先从大侧脸开始画吧。” 我傻呵呵地笑着说:“怎么都行。” 小森的样貌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这名传说中的央美学生,应该是身着破旧的军大衣,留着长长的刘海,至少在造型上要和阿保神似,每时每刻左手都要叼着半根烟,不管那根烟有没有点着。可小森的打扮却给我一种小白脸的感觉,一副黑框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滴流转地眼睛,脸上干净的连胡渣都看不见。 经过几天的早起晚归后,我神奇地发现,我的画功竟然毫无长进,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没有天赋?我试着记下小森讲的东西,但当我把他说的都记下来之后,我发现我竟然找不到一句有用的话。有一天我趁小森上厕所的功夫问姜恒:“你觉得你有进步么?” 姜恒放下画板抻了个懒腰说:“目前看来还没有,看看往下的进展吧……” 我心里突然觉得平衡了,再看看秦青、大海的画,我就彻底释怀了,我认为我的提高只是时间的问题。 小森从厕所回来后坐在王思梦身边对她的画指指点点。 这几天一直是这样,王思梦总是颇受小森的关注,小森还总把王思梦往别的屋子里叫,天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后来次数多了,唐龙坐不住了,他像个小孩似的问了我们好几次几乎同样的话:“他俩去干什么了啊?”、“他俩干什么了啊?去了那么久。”、“他俩干什么去了啊?”…… 我很想告诉唐龙:“你放心,他俩没什么,只是去干了。”可我是善良的,我不能把这残忍的事实直接告诉唐龙,他还小,一定承受不起这种打击。 唐龙在小森家上课,从期待变成了煎熬。他不来,就不会看到小森和王思梦之间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又很想知道小森和王思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已经被王思梦的一举一动所牵扯,而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占有。 又过了几天后,小森和王思梦就开始当众大秀暧昧,秀得连梁亮和晓冰都有些坐不住了,小森在我心中那高大的央美学子形象也轰然倒塌,唐龙则得到了一个不管他满不满意,在不在乎,能不能承受得住,都必须要接受的答案——王思梦恋爱了,对象不是他。 终于在一个晴空万里电闪雷鸣飘着朵朵白云的日子里,唐龙当着小森的面把画板摔了,然后卷起自己的东西走人了,扔下了三百元钱的学费,他的潜台词是:爷再也不受这窝囊气了!而当时的小森和王思梦正在大手拉小手地共做爱画。 我很能体谅唐龙当时的心情,他起先到小森家学画就是为了每天都能美美地看上王思梦一眼,然后就别无他求了,可现在他不仅不能美美地看上王思梦一眼,还要天天隐藏敌意,止住醋意的认情敌为师。他本来是想双赢的,不曾想画画的技巧没学到,自己的意中人却和自己的老师双飞了,换了是我早就撤了。他能忍到今天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很能忍。 在唐龙风雷电掣般的卷走他自己的东西,并在他抛下的三百元大票落地之前摔门走人之时,小森的手依旧紧紧的拉着王思梦的手,我想他是被吓到了,王思梦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挣开小森的手向外追去,但是唐龙已经不见了踪影,回来之后王思梦装傻,问我们唐龙怎么了,梁亮毫不客气的反问到:“你说呢?!” 小森一听这话就问王思梦:“怎么回事?” 王思梦一脸无辜的说:“我怎么知道……” 小森对梁亮说:“对啊,她怎么会知道……” “你个傻逼!”这时大海一脚把画架蹬到了一边,大声的向小森骂到。 小森被大海的这一句话弄蒙了,他呵斥道:“你骂谁呢?你们是不是有病啊?!还想不想学了?!”我敢肯定,当时不知情的他一定真的以为大海和唐龙是有病的,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会觉得我们这群人都是有病的。 在大海的带领下,我们都开始收拾东西,大家也不说话,王思梦在一旁低头不语,我第一次见到王思梦如此尴尬的神态。 “干什么?!你们都不想学了是不是?!”小森气急败坏地向我们吆喝道。 “像你这种老牛吃嫩草的人,我们跟着你也学不出什么东西,你赚着我们的学费还泡我们的妞,再跟着你,我们得把命搭进去!”秦青说的毫不留情,把小森的小白脸气成了小青脸。 在出门的时候小森堵住我们问我们要学费,被我一把推开了。 我说:“你还想问我们要学费?你上课的时候除了拉着王思梦的手进屋,再拉着她的手出来,你教我们什么了?唐龙那三百块钱你收好,是这些日子模特的费用,你不用找了。” 最后大海还给小森撂下了句狠话:“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 大海说完我们一票人就绝尘而去,为老牛留下一棵嫩草,让它有足够的时间去咀嚼。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尤其是我。小森那央美的光环曾经一度让我头晕目眩,那曾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光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直到小森拉起王思梦手的那一刻,光环变成了板砖,我想接过板砖递给唐龙,让他一砖泯恩仇。 我们怕唐龙想不开,晚上就把他叫到学校旁的米线店坐了一会儿。 唐龙一进屋我们就发现他的眼睛哭肿了,坐下之后唐龙先叫了五瓶啤酒。 “唐龙,你怎么把眼睛哭成这样了?不就是个女人么,再说就小森那德行,他俩好不长远,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就跟哥几个说,你今天就把我们当撒气桶,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把气都撒出来,别窝在心里哈。”大海的一番豪言壮语把唐龙又说哭了。 唐龙“呜呜”地说:“我操他妈,这对狗男女,我说王思梦怎么突然对我有好感了让我去学画,玩我那!” 晓冰递给唐龙一张纸巾,唐龙接过来把眼睛擦了擦接着说:“我也对不起大家,都是我忽悠你们去学的,谁知道好东西没学到就学怎么吃嫩草了。我赔不是,我先自罚一瓶……” 唐龙拿过一瓶酒就要往嘴里灌,被姜恒拦住了。 姜恒说:“这怎么能怪你呢,要不是你我们都没地方画画,虽然小森是你介绍的,但你不也和我们一样被骗了么,今天这事咱谁都没错,咱是受害者,反正以后做事咱多长个心眼就好了。来!咱一起干一杯,祝贺咱们今天终于逃出了那家‘黑店’,明天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啦!” “姜恒,我唐龙服你了,上次为王思梦那事儿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害你受了处分,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傻逼!以后咱哥几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有不会的题都来问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唐龙又说起了普通话,而且最后一句话实在是煞风景,一想到唐龙给我讲题,我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天晚上唐龙喝的很开心,达到了举杯消愁的目的。在我们送他回家的路上,他高兴的唱着歌,完全没再提王思梦半个字。 当我们敲开唐龙家大门的时候,他的母亲皱着眉头怒视着我们说:“这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他灌成这德行了?!” 唐龙笑呵呵的对他妈说:“妈,我没事儿,我今天特开心,这些都是我好哥们。” 唐龙的母亲刚想再说下去,我们几个人转身就跑了,边跑边喊:“阿姨再见……” 而唐龙的母亲却不依不饶的向我们喊道:“你们这些人以后离我家龙龙远点……” 我当时想,唐龙的母亲应该感到庆幸,如果唐龙那天晚上真的很开心,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喝醉的人就像傻子,脑子什么也不想,舒服地闭上眼睛,意识游离在宇宙之外,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想骂就骂两句,想哭就哭一场,想笑就放声大笑,为所欲为。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装逼的机会把自己灌的失去理智,撒泼打滚,但是至今仍没能做到,只怪我的酒品太好了。 我们常拿某某是傻子开玩笑,其实,那些真傻的人或许过得比我们都快乐。我小时候就认识一个傻子,他比我小两岁,院里的小朋友都欺负他,看见他就拿石头子扔他,但是傻子不生气,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后来我们喜欢上了傻子的微笑,开始和他做朋友,有别的院子的孩子欺负傻子,我们就去为他打抱不平。在傻子要上学的那一年,他去世了,谁都不知道傻子是怎么死的,只知道那年的春天傻子的爹娘哭的很凶。傻子走了,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他选择了离开,在就要受义务教育的那一年他离开了,这是他的幸运。他不必受学生们的歧视,不用挨老师的批评,不用承受作业带来的负担,不用感受考试带来的压力,更不会因喜欢上某个邻桌小女孩而天天茶饭不思。傻子走的很幸福,他的一生很完美。 可惜唐龙不是那个傻子,他在承受过那么多事情后,还是要用酒精麻痹自己才能使自己找到快乐,更可悲的是,那份快乐并不持久。对他来说,最残忍的莫过于第二天醒来的那一刻,太阳依旧东升,心上人依旧拥在他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