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知与谁同
施南笙挪动双腿,不想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双足先着地,重心还没稳,整个人便生生地跌倒了地上,后腰还重重地撞上了飘窗的大理石台面上。 疼痛难当,施南笙缓了几秒,咬着后牙槽才没落下泪来。 “你俩的消息已经挂热搜一整天了,你还期望我没看见?”人气急败坏的时候,很容易推翻一切,出口伤人,施南笙也不例外,她单手撑地,勉强坐起来,讽刺道,“我记得你最爱的欧阳修,他写——今年花盛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花都是一年比一年娇,和你执手赏花的人又何尝不是?” “你别曲解文意,这首诗意在抒发与友人聚散匆匆的惜别之情,”徐行之,“欧阳修在仁宗天圣八年、进士及第,一年内监元、解元、省元三登榜首,主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他慧眼识人,是千里马也是伯乐,嘉佑二年,他作为礼部贡举的主考官,考出了八位文坛大家、多位宰相和新法干将,几乎涵盖了文学、哲学、军事、政治领域上最尖端的人才;他屡次被贬,被人用最污秽不堪的私人生活来污蔑诋毁,可他从苦难血海里走出来,依然能写出——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这样的旷达和治愈。” “我在说你见一个爱一个,你却在跟我扯文坛大家、《醉翁亭记》?”施南笙,“你是不是有病?” 徐行之:“你有药吗?” 施南笙:“我现在真看不懂你,既然你跟简童已酒店开房了,又何必打电话来让我谅解?” 徐行之:“开房?跟我入住同一家酒店同一间房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你胡说!”施南笙跳脚,“我知道简童是公众人物,一言一行被人盯着,但你们放心我向来取舍有度,不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过激之事,我由衷祝福你俩旧情复燃、越烧越旺。” 通宵达旦地做项目让原本瘦削的人眼窝凹陷,徐行之有些生无可恋地靠在办公室的墙上,整个人慢慢向下滑,直到他低到不能再低,像被拆了线的木偶,散架一般靠坐在地上。 他一瞬间疲惫不堪,感觉要被这负重压垮和击败:“南笙,就是这样的,你每一次都替我安排好出路,给自己留下退路。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全然地相信我,让我走进你的心。” “徐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傻又蠢,你从心里压根看不上我,所以你才对我谎话连篇?”施南笙竭力保持理性、克制,声音却有微不可闻的颤抖,“还是你觉得,我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任凭你糊弄和拿捏?” “你觉得、你觉得,我从来都没这样觉得,”徐行之坐在地上,自嘲地笑起来,声音很低,“你不要用这样自贬的话来伤我,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漂亮最可爱。” 施南笙微微睁大眼睛,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噢?你这话说得倒像是简童。” “我其实已经连着十几天只能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为了把实验的进度赶一赶,为了能早点回汉南见到你,大家都说我魔怔了,”徐行之把头埋在臂弯里,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实验室是全封闭的,我也是刚刚得出实验结果,收尾的工作还没来得及做,就出了实验室,本要致电给你,不想提前收到了几条信息,好多年没联系的同学在群里艾特我,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祝福,我也没深想,只点开了其中一人给我推送的微博,原来谣言已满天飞。” 施南笙听出他浓浓的鼻音,似乎情绪很不对头,可她在气头上,一开口又是将人推之于千里之外:“你不必做这种苦情戏给我看,很倒人胃口;比起你的谎话,我认为这些谣言倒更真实。” 徐行之觉得头很痛,不眠不休做实验都没这么头痛过,他揉了揉额角:“日前,我去参加一个涉密的封闭式会议,恰巧和简童下榻同一酒店,我们已多年未联系,撞上了,就早上一同去喝了豆汁。搂搂抱抱那些不存在的,角度问题。” “和流量女王去喝豆汁,味道酸爽吗?”施南笙翻白眼,带着点戏谑,笑,“你说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 “旁人说的假话你倒是肯相信。”徐行之叹气。 施南笙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卯足力气站了起来,从飘窗上向下俯视,恐高的感觉让所有幻想濒临灭绝。 “徐先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质问你,”施南笙的指尖插进掌心,很多情绪汹涌而来,她艰难开口,“你们认识在前,一个美艳动人,一个才华横溢,站在一起才是绝配,而我怎么看怎么像是横插一脚;从小我就不敢贪功冒进,我一直战战兢兢做人,敬小慎微,苗头稍有不对,我就立马转身折回,因为我一直运气不好;太美好的东西,我不敢多看,因为看多了我怕我想要。” 她深藏了很多心事,可是她从前说不出口,现在更是说不出口。 “我不是东西,我也不够美好,我不需要你谦让,不需要你推来推去,不需要你舍己为人,”徐行之语气始终平和温柔,带着点讨好和宠溺,“我知道你犟起来的时候爱钻牛角尖;看到这些消息时,我觉得很不妙,但我猜测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你可能不会看。” 施南笙胸口起伏不平,她试着靠近试着相信:“噢?” “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就不太置信这些娱乐新闻,你所气愤的是这些事既然发生了我没有第一时间向你坦白,如果不是新闻爆料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你,对吗?”徐行之毫无保留,将一颗心剖开给她看,他声音很低,有些哽咽,“因为我不敢,也不愿。很多感情和情绪是有时效性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从来不拿任何人和你比较,你很好,无需旁人衬托。” “你的情话永远是张口就来,”施南笙摇摇头,语言刻薄,却是剖白,“可是当下,我不信,我觉得廉价。”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她能明确地感知你爱着她,并且也能同样地爱上你。 施南笙爱看小说,什么灵异神怪、仙剑道侣她都爱,书架子的书摆满了一面墙,他就奇了怪了,看那些神仙谈恋爱一谈就几百几千年,她经常沉醉在剧情里出不来,为书中人操碎心,可她看了那么多大是大非、情爱悲欢,遇事仍然一窍不通。 也许因为不爱,便无法感同身受。 徐行之挫败极了:“南笙,跟你在一起的感觉,有点像是头顶上方选了一把利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我既希望一刀下来给我来个痛快,又有点奢望这把刀永远不要落下来,让我还可以和你苟延残喘虚度余生。” 其实她愿意相信徐先生的为人,可因为简童的缘故,她确实又对他们的感情没什么信心。 “那你也许换个人,你就不会虚度余生了。”施南笙说得这句话很违心,一股气吊在胸口的位置憋闷得让她快喘不上气,她甚至觉得她几近治愈的哮喘症又要复发了。 一个人踽踽独行了那么久,她始终不懂他,他有些厌世,缓缓说:“南笙,你但凡能把你说反话的功力一星半点用在脑子上思考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我们俩就不至于这么蹉跎,生这些个无妄之灾。” 施南笙:“无妄之灾?” 徐行之:“嗯。” 施南笙:“呵呵。” 徐行之:“噢。” 施南笙:“滚。” 徐行之:“好。” 就这样坐了很久,有从实验室出来冲咖啡的学生跟他打招呼,徐行之这才发现原来已是凌晨,艰难地扶着墙起身,有些提不起精神,换了衣服慢吞吞地往公寓走。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徐行之这一觉极沉。 很多久远到以为再也记不起来的回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一朝入梦来。 他和简童有着极青葱的岁月。 祖辈的人毕业于中国的航空学校,几十年前,跟着整个机械部直属研究所,从遥远的哈尔滨来到汉南,也有一些阿姨叔叔想办法回到哈尔滨、上海或者北京,但更多的人和他们的孩子留了下来。 就在城东一环二环之间,在他小时候,这个区域因为有很多编码的军工单位,在路边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中文英文写着“不准外国人入内”,那时候他们白天就在路边或者大院里撒野的玩,晚上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各家的父母朝着大院里的灯光球场上疯着喊:“xx,回家吃饭。” 吃完饭小朋友们约着继续那里捉迷藏、踢皮球,大人们一群在球场边玩牌,也有打篮球或者羽毛球比赛……而他最多的便是在家里阳台上把玩爷爷的各种修理器械,而简童就在隔壁的阳台上,发呆,有时也数楼下二环路上过往的马车和汽车,看灯光的影子在房间里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