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周末,袁沅特意一大早给家里座机打了个电话, 静阿姨接的, 是说童修丽已经被娘家人接回家去住几天休养休养。 “跟先生现在不对盘, 两人见了就要闹起。”静阿姨也很苦恼,“昨天晚上让他们接走的。” 童修丽的娘家人不在广城,在邻市,倒是一个全国知名的慢生活小城。 袁沅关心了几句静阿姨的状况,又不放心,给童修丽的手机去了电话。 等了不到一分钟的样子, 童修丽的声音就传来了:“阿沅,你怎么打来了?” “上次你不是让我带你周末出来散散心,我刚才联系静阿姨, 说你回娘家了。”袁沅如实道来,听她的声音睡意朦胧, 可能还在床上躺着。 童修丽那边哦一声, “我给忘了。” 随后,她说起有一阵子没有回到老家,觉得老家空气倒是很新鲜之类的, 话越说越远, 袁沅听了一阵也就没过心里去,两人道别前袁沅跟她确认回广城的时间。 “昨天静阿姨说下个月初, 可苓要办订婚宴,我得赶着时间回去,你记得来。”童修丽声音倒是利索, 没有那天见到的病态,但话里话外都没有提过夏克铭一句,可见两人关系如静阿姨所说的差。 袁沅应了,本来对周庭扬和夏可苓这桩来得匆忙的婚事感觉惊奇,不过询问童修丽显然并非明智之举,于是就此作罢。 这清早,袁沅临时改了计划,带着拐杖去社区的小公园散步,等她额头冒汗才回到家中,一开门,手机铃声就唱得透亮。 刘启明的电话,袁沅犹豫着没有立刻就接,它孜孜不倦震动着。 袁沅无从揣测刘启明这通电话的意图,在飞速运转的思维中,她捕捉到几天前警察来办公室找她,或许是警察回过头再次问过他话,顺便将自己透露的信息也告诉了他。 这种全无必要的纠结令袁沅苦恼,她心一横,接上电话。 “袁小姐吗?今天有时间吗?”刘启明的语调听上去倒是柔和,并不如这电话铃声来得急促,他开门见山地约了袁沅吃个中饭。 电话里,谁也看不见谁,倒将袁沅的惊讶给屏蔽得绝好,她虽然对刘启明心怀一些芥蒂,但还想着往后也许得从他这里套一些信息,先将这顿饭答应下来。 两人中饭的地点是袁沅选的,在海棠的私厨。 海棠最近大约是忙着约会男友,已经绝少联系袁沅,她想着一会儿跟刘启明吃晚饭直接跟海棠聊聊,怎知先一步到了她的私厨才知道,今天她不在。 相熟的服务生告诉袁沅,老板娘出国买买买了,袁沅心道今天怎么都是这些意外的事情? 计划好的见不成,没计划好的更见不成。 刘启明来得很快,他第一次见袁沅没穿戴假肢而是换了拐杖,神情有一丝袁沅意料之中的讶异,不过掩盖得极好,转瞬即逝,两句寒暄就已经面色如常。 “刘校长最近忙吗?”袁沅点了菜,又给他斟茶,动作娴熟。 刘启明看着白生生的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沿着这只姣好的手是修长纤细、白皙如玉的手臂,和温婉平和的面容,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还行。” 过了会儿,又道:“我听调查那起自杀案件的警察说,他们也去夏东集团询问过那天在现场的人?不知道问到你这里没有?” 袁沅留了个心眼,细细一想,点头道:“问了,不过其他人我就不太清楚。是上周来的。” 刘启明将警察如何问他的,以及学校里的风言风语稍稍一提,叹息道:“这种事最说不清楚,现在大家都不敢走过去,也实在难办。” “我听我们集团公司的柳副主任说,一期应该又招了几个机构进去入驻?现在人气重,各项设施不知道健全没有?” “保安新增了十多人。”刘启明将清茶一饮而尽,“不过这有什么用。没用的。” 袁沅不太懂他的意思,存了个疑心,寻到合适的机会再继续问道:“我听说,那个小孩儿是让附近的民工给……” 话说到这里不方便继续再直白下去,袁沅停了一停,给他再倒一杯茶。 刘启明没有立刻接上这句话,也许是在内心衡量,适不适合将话说透,分秒之后他摇摇头,“等警察那边给结果吧。” 既然如此,袁沅反应过来,也许柳副主任他们传递的小道消息并不真切,而眼前的人俨然对此了然于心。 最终警察会查到什么结果呢?袁沅隐约之间有一种阴郁的不平。 不多会儿,服务生进来布菜,冷菜热菜主菜一一送来,袁沅因上午都没吃,先紧着自己的胃。 菜过三巡,袁沅才小心提到慈善基金分会会长李庆昌的事情。 刘启明一听连连皱眉:“李会长的事情很乱,现在泥菩萨过江。”他补了一句,“我也是偶尔听阿成提的,他们慈善分会的事情,上下几年没人管,现在突然查起来,难度大,涉及面广,估计也得需要一些时间。” 显然这件事与他干系不大,他言词之间的顾虑少了很多。 袁沅顺着普通人的思路,随口道:“李会长这个级别,估计是有心人要动他吧?刘校长,你们跟慈善分会没什么关系吧?” 刘启明一听问到了自己,倒是一正色:“我们是正当往来,也不怕他们查,明细都清清楚楚。” 稍一看她,倒是将她做自己人一般道,“你猜得挺对,的确有心人才能办这件事。他们自己也在琢磨,真要往深里查起来,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袁沅喝口茶清清嘴里的油腻,略微担心地道:“说起来,我们夏东集团的慈善基金跟慈善分会关系也算是密切,不知道会不会被波及。” 刘启明没有接下去,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袁沅,许久才道:“你们夏董事长在广城这些年,关系的确挺深的。” 像是一句评断,但又没有结果,似乎要袁沅自己去想这里面的意思,她打量面前这个男人,揣度着这顿饭的最终意义。 吃过饭,刘启明还不准备立刻走,反而问袁沅想不想看电影,她一听这话倒是愣住了。 她这多年来,从来没遇到过有男人要请她看电影,她审视刘启明的面容,正准备说拒绝,却听他的手机响了。 刘启明眼带抱歉地出了包间接电话,约莫过了十分钟之久才进来,不过他进来的时候有些着急。 “您是有事要忙吗?”袁沅看他的样子猜测着问道。 刘启明似乎很遗憾地道:“对,阿成那边有点事,我去看看。”他想扶一把袁沅,不过她眼明手快没给他机会。 “出什么要紧事了?” 刘启明没回答,不知道是因为着急没分神错过了,还是刻意避开这个问题。 袁沅知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开门出去。 走了不到两三步,刘启明又在前面顿住。 袁沅错身一看,不远处,正有个年纪较大的老年人迎面走来,看到他们似一停,那双凝重的眼眸平平淡淡地扫过两人,随后进入另一间包厢。 这个老人——袁沅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两鬓微白,她眼神一亮,想起来是有天在日料店遇见厉承南,他那位坐在包厢里的“朋友”。 袁沅上前一步,显然刘启明是知道来路的,“是您的朋友吗?” 刘启明摇头,和她并排走出私厨,见着服务生按了电梯,他才轻声道:“是省里一个老领导。” 袁沅状若了然,“原来如此,看起来倒是极有威严的人。” “系统里最老资格的那一批了。”刘启明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今天在这儿遇到他,倒是对袁沅解释道,“姓田。” 袁沅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但看刘启明的态度应是生疏的而并非某种意义上的熟人。 * 下午,袁沅睡了个午觉,趁着周末有完整的空闲时间,关了手机,找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签字笔。 第一次细致地将最近查到的人和线索,画了个图表出来。 从方镇平延伸出去,经由财务的廖经理,廖经理老婆的大哥是慈善分会的刘晓成,刘晓成则跟刘启明是堂兄弟,刘启明。 她回忆了下所有与刘晓成、刘启明相关联的人,随后,张嘹亮浮上心头。 她第一次见张嘹亮正是在刘启明的东城特殊教育学校520慈善捐助仪式上,张嘹亮是教育局的人。 不仅如此,张嘹亮还亲自带着刘晓成去见过夏克铭,做中间人牵线搭桥。 她另找一张纸,将慈善分会会长李庆昌、刘晓成记录下来,再写上“夏”这个字样——以往两家慈善基金合作都是夏克铭与李庆昌这个会长级别的人物直接沟通,并没有必要牵扯到刘晓成,是以夏克铭与刘晓成这个低一级的人不熟悉,再因夏可苓被绑架刘晓成监管不力,夏克铭当着张嘹亮的面对刘晓成的态度也十分一般。 一个问号落在方镇平这条线索上,当时摇号事件中被拿掉的部分领导到底是哪些人?如果有这部分人的名单,现在应该可以很清楚方镇平是否真的已经通过中间人跟张嘹亮这样高级别的领导搭上关系。 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袁沅再将夏克安这条线梳理出来。 目前已经查到的人中,周庭扬是夏克安的人。她回忆一遍所有周庭扬有关的场景,从6月初第一次出现在夏可苓的生日会上,到经由海棠出现在她面前,再到攀上童修丽,再如今竟要跟夏可苓订婚。 将每一个场景都用关键词记录下来,袁沅按时间排了一遍,她猛然发觉或许从一开始,周庭扬的目标难道就是夏可苓。 与夏克安有密切关系的周庭扬,为什么要跟夏可苓扯上关系? 袁沅喝了点温开水,脑海里出现的夏克安那天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话。 “周庭扬倒是能干点事,但也是个没脑子的”——这被她忽略的一句话,又在说明什么? 夏克安对周庭扬的态度,不屑中带着点蔑视,是否与他接近夏可苓有关? 从周庭扬这条线出去,周庭扬与童修丽的关系昭然若揭,不仅如此,方镇平曾经给袁沅看过他们在一起的亲密照片,夏克铭显然已经完全知道这件事。 如今,夏克铭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意夏可苓和周庭扬订婚? 笔记本上,夏可苓的名字被用黑色的圈圈划出来——她知道周庭扬和童修丽的关系吗?她知道周庭扬和夏克安的关系吗? 夏克安要通过周庭扬干什么?周庭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进夏家? 夏克安,方镇平,这两个关键人物,又有什么牵连? 望着这些人名,袁沅深感疲惫,她要报仇的人就在眼前,却看得着摸不着。 如果方镇平可以扳倒夏克铭,那夏克安是否真的就此失去庇护?当年的案子重新启动,是否还能查到蛛丝马迹? 良久,另一个声音冲进脑海,阿沅,你忘了你爸爸说过的话? 她猛地一怔,才记得那天车子被追尾之后,凌乱的记忆碎片,她轻颤着手翻开新的一页,将袁卿梵三个字落在纸上。 爸爸说,她和弟弟都姓夏,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不是袁卿梵的亲生女儿?难道她是夏—— 不可能。袁沅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答案。 她抹了一把脸,仓皇失措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撑着拐杖走到了落地窗边,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半晌之后,袁沅折返,坐下,笔记力透纸背地画下两条箭头,一条是她是夏家人,第二条是她不是。 在线条之间,她加了一个重点:DNA。 只要验过DNA,她就很清楚爸爸的话是什么意思,眼前浮现的是夏钧的脸——但这种怀疑本身就是对死去的母亲的不敬,袁沅简直无法让自己用平静的心态去对待这件事。 连本能都在回避的事,要去寻找答案,该是如何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袁沅才将笔记本重重合上,手机开机。 欧阳的短信有三条: “有事” “?” “见字回复” 袁沅拨过去电话,“刚才在午睡。” “嗯,李庆昌那件事有新进展,有人整理了他受贿行贿的一些资料递交给了上面领导,今天他已经被检察机关的人正式带走。”欧阳思路清晰地道来,“我这边有个靠谱的消息是,这份资料可能是专门针对夏东集团的,夏克铭估计要黄。” 袁沅无声地听完这些话,将笔记本翻开,望着一个个名字,似乎每一个人的最终落脚点,都在夏克铭身上。 “那就等夏克铭的动静吧。”袁沅道。 挂了电话,袁沅将笔尖定在她自己和夏家的关系上,DNA三个字实在是太打眼,她转过夏钧的脸,决定冒险一试。 这件事就像是一条蛇,一旦被缠上了,除非彻底弄清楚,否则永远都是一道令人发憷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