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僵持了几分钟,谭非也挤到袁沅身边, 他不知道内情, 但也看得出来这里的张工是举事人, “你们食品厂的领导已经快到了,今天这件事我们会给你们好好反应和解决。” 像是为了应验他说的话,他们被背后的电梯突然“叮”的一声打开了,正是匆匆忙忙赶来的几个领导,个子不高的庄盾赫然站在最前面。 袁沅跟谭非把两个被打得严重的保安扶起来,工人们面面相觑, 不断往后退。 大厅的感应门打开,几个警察走进来,“怎么回事?” 这场闹剧算是到此为止, 食品厂的大领导反应快、处理问题也很有经验,他来的同时找了对底下工人比较熟悉的主任, 让主任把人一堆堆先给劝回去, 头脑一热跟着来的基本到这个节骨眼都看得懂情势,在警察这里登记了一遍就回去了。 剩下张工、卞工和两个临时工作为代表被请上办公室谈。 庄盾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眼袁沅, 正在被警察问话, 似迟疑了下,迈着大步走过来对她道:“你跟警察同志做完笔录, 就先回去,上面的事情我这边会负责处理。” 他的话刚说完,又从正大门跑来一个孟助。 袁沅点头, “那辛苦了庄总。”她目送两人走向电梯,继续回答警察的问题。 挨了几拳头的保安都给送到医院,等警察一走,大厅里空荡荡的,谭非站在角落里抽烟。 烟灰落在地上,他看着袁沅走过去,苦笑着说:“袁总,下次不要冲在男人前面,你万一摔了碰了,别说上面领导骂死我,陈飞月第一个跟我过不去。” 袁沅看着那烟,猩红的火星,愣了下,一板一眼地说:“算命的跟我说,我特别福大命大。” 命大到克父克母。 “好了,回去吧。” 袁沅环顾着聊聊无人的大厅,“让他们申请加人,保安才这么几个怎么行?上面的领导不下来,下面就多请点人——” “今天保安这边已经做得尽职尽责,要不是扛着,万一让他们上去真说不好。”谭非脱力地靠在玻璃墙上,“你说,他们到底是来要钱的,还是要事的?” 袁沅望了谭非一眼,眼神中坦然又真实,“不知道,得看看庄总他们谈的结果,我先回去。”说到这里她眼眸一暗。 连谭非都以为袁沅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完,但她却非常快速地转身走了,今晚大概是受了惊吓,谭非想。 袁沅从正门出去,她站在夏东集团的正门口,望着已经恢复正常的马路,车流如水,夜色如幕,月亮悬在空中,星光黯淡。 她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似乎一个匆忙过马路的人,每一辆车都朝着自己飞驰而来,任何一辆车都可能将她碾压致死,而她却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辆。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① 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背后伫立的高楼大厦,也并不是坚不可破,大厦将倾总不过是时间问题。 红灯闪了一下,绿灯亮了,她匆匆往前走,等走过马路,再回过身站在灯下望着前方的高楼,灯光簇拥下的夏东集团仍旧如此辉煌而不可一世,这是多少年来广城的一处地标,而未来仍可期吗? 回到家,袁沅思前想后,才给欧阳去了个电话,她将发生的事情概括了下,没提自己的所为,“欧阳,我总觉得夏克铭有问题。” 欧阳在敲字,一会儿才问:“你的依据呢?还是直觉。” “直觉。” 方镇平在夏东集团多少年,这么长久以来夏克铭不可能没有感觉,更何况夏克铭知道他的出身,这种盲目的信任,显得如此可笑。 “也许是对兄弟手足的容忍?你知道的,有些人看着表面风光,其实骨子里没几个兄弟朋友,尤其上位者,夏克铭这样的角色。”欧阳头头是道地分析道,“他现在恐怕都45岁了吧,这个年纪,正常人都要开始盼着天伦之乐了,人总有软肋。” 袁沅默不作声,许久才道:“不,夏克铭没有。”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没有发现。 夏克安是夏克铭的软肋吗?显然不是,在情感上看起来夏克铭对他很是忌惮,但事实上根本不担心他闹出什么幺蛾子。 夏可苓呢?他对这个妹妹的管教,既放纵又严厉。 童修丽和夏钧呢?夏克铭能怀疑童修丽,甚至让方镇平去调查,俨然是把控的意味大于其他,到现在袁沅也没听说什么动静,也就证明,夏克铭只是了解,但不作为。 “那你换个角度,也许老了吧。老了都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欧阳虚虚地随口道,他的确不了解夏克铭为人,知道的事情大多也都是袁沅传递的,不过他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的直觉是对的!我也想到了一个事情。” “说。” “我们从头到现在,能查到的都是旁支,根本就跟他本人无关,就连他私生子这一点,都不像方镇平那条线可以找到直接证据,他没有——他妈妈是谁,他以前在哪里生活,经历过什么,一片空白。”欧阳自己都说得毛骨悚然,“可怕。这种人,完全找不到漏洞,你的直觉是对的。” 他重复了两遍同一句话,现在他能理解袁沅的感觉了,因为过去一切都太完美,而突然之间漏洞百出,任人为所欲为,显然有几分不可思议在里面。 但他们都一样,找不到理由。 黑夜的迷雾堆叠而来,他们意识到了怪物就在其中,却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一片浓厚的迷雾,最终也会吞噬了他们自己吗? “不,一定可以找到问题所在。”袁沅靠在床头,直视灯光。“方镇平这里,有什么其他动静吗?” “最近姓廖的家里可能是有什么喜事,请了很多人去吃饭,就那次方镇平、刘晓成,甚至你上次说的刘启明这些都在。”欧阳道,“也有别的人在,证明不了什么。” “嗯。”袁沅点头,“继续盯着吧。” “他找过夏克安,去的夏克安的酒店,能跟到的有三次,不过每次都没多少时间就出来了。”欧阳道,“讲道理,夏克安跟他也是堂兄弟。” 之前见方镇平那次,袁沅还记得他说起夏克安的时候脸上浮现的表情,想来,夏克安是不可能给方镇平好脸色。 “你觉得夏克安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回国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回来干什么?换个地方养老?” 袁沅轻叹一声,“我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像被沉入深海,知道危机四伏,却什么都不知道。 * 第二天上班,袁沅一直在留心什么新闻报道之类的,却诡异的一片风平浪静。 孟助赶着来让袁沅去见庄盾,庄盾第一句话就是:“袁沅,昨天的事情,已经在处理,不过今天早上夏董被请去喝茶了。” “夏董?这件事这么严重吗?需要上面的人出面?”袁沅皱眉。 庄盾轻击桌面,“你可能不知道,昨天京里有人下访。夏董是作为商企代表作陪,一直都在会上。” “昨天谭非联系柳副主任,他好像是说找不到夏董。” “这件事,只有上面方总陪着去才知道,我也是才知道的。”庄盾将话说透。 不知为何,袁沅觉得庄盾说到方总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她顿时有了一个不太妙的联想。 她切入正题问:“那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庄盾对她这么快速的反应很是欣赏,“去做你原本应该做的工作即可,其他事,一概不听,不管,不做。” 袁沅似懂非懂的点头,这场风雨很快就要来了,原来连庄盾都是局中人——能在夏克铭手下呆上数年之久,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她从庄盾的办公室出去,才觉得自己多天真幼稚,内心的惶恐一瞬间喷涌而出,只加快了脚步走到自己办公室,连董云进庄盾办公室都没留意到。 等下午,袁沅才从陈飞月口中得知,庄盾昨天是一晚上没回去,谭非也是。 “话说你不觉得董云好像跟庄总有什么——有什么——”陈飞月支支吾吾道。 袁沅不解风情,“有什么?” “她今天上班就来找庄总了,好像还拿了什么东西。” 袁沅想了想,“一个离异,一个单身,实属正常。”她想到董云的风姿绰约,很难有男性可以忽略她的出众。“别多想了,帮我找一下谭非进来。” 陈飞月忍着八卦的心态出去,去了谭非办公室,却见他在打瞌睡,迷迷瞪瞪地靠在椅子里,又心疼又无奈,等了三分钟还没见他反应过来,才轻轻敲下桌面,“谭总?” “嗯?恩——”他睁开眼看了眼是陈飞月,顿时松下心,“怎么了?想我了?” “什么啊,不正经。”陈飞月催他快去袁沅办公室。 谭非想了想应该是临时工工会的事情,抓起桌上冷掉的咖啡猛喝了一口,看得陈飞月心里一阵揪。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① 原文No Snowflake in an □□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 作者Stanislaw Jerzy Lec(斯坦尼斯耶,波兰诗人) 出处More U Thoughts《更凌乱的思绪》,初版1964 * 我感觉最后揭谜底的时候会被你们打死(……到时候请下手轻一点,谢谢。) * PS: 今天换个排版方式,听说这样在APP上看比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