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茫茫,日光微薄, 骤然之间的变故, 让袁沅几乎是本能地冲出甲板, 一跃入海。 中午十一点的江海,没有任何温度,她在瞬间丧失了感知,刹那入水她似乎看到了海面下那一团人影模模糊糊就在不远处,她冲出水面奋力地游过去。 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她猛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 深深潜入海中,伸长的手臂勾住了夏可苓的衣服,海水令她的鼻腔、耳膜受到重压, 胸腔的那一股气似乎要冲破身体而出。 夏可苓还有一息尚存,死死凸瞪的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 水下的磷光之间, 她看到了袁沅,电光火石之间她容不得思考,浑身冷寒麻木, 她想, 为什么是袁沅。 但容不得夏可苓多作反应,她看着袁沅几乎是慢动作一样拼尽全力潜游到她身边, 然后奋力一搏的一推。 她被顶上海面,全身被捆绑只剩下鼻子呼吸的她,像即将死亡的鱼一样对着天空疯狂抽吸, 但仅仅就几秒之间,她就再次沉下去,绝望地看着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自己面前…… * 醒来,袁沅是在正康路的夏东集团私人医院,一个多月之前她正是在这里休养了整整一周。 蓦地睁开眼,她疯狂地咳嗽起来,倏忽间病床前围满了医生护士,一顿操作,她也渐渐缓过气息。 “阿沅,你也醒了啊。”童修丽从门外走进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太好了。” 袁沅张不开嘴,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和舌根都很难受,好一会儿才声音嘶哑地问:“可苓呢?” “没事没事。”童修丽趴在她身上轻轻抱住她,“吓死我了。” 袁沅昏昏沉沉地回想,她的手机在哪里——当时情况有变,手机最后似乎是放在了奔驰车里,她不着痕迹地看一眼童修丽,踌躇着准备开口,却见门外有人走进来。 “太太,先生让您去一下。”方镇平敲了下开着的病房门。 童修丽将温开水放在袁沅手够得到的地方,“我等会儿来,你先休息。”她轻触袁沅几近惨白的脸,温柔的叮嘱。 童修丽走了,但方镇平却没有跟着离开。 他走进来,似从高往下扫了一眼袁沅,眼皮子半阖地说,“我没想到你居然跳海救人。”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是个故事,但从当事人夏可苓嘴里亲自说出来,那就绝对不简单。 袁沅缓慢地坐起身,虽然浑身酸疼,但她感觉情况并不严重,“方总怎么好像希望夏家出事?” 方镇平抿唇,却换了一种口吻道:“拿命搏信任,值得吗?” 袁沅从容端起那杯白开水,仰头喝了一点,滋润下喉咙,才将杯子拿在手中缓缓问:“怎么我做任何事情,在方总眼里都是别有所图?” 方镇平冷笑,他抱着双臂,“你我都是旋涡中人,谁不是另有所图?” 袁沅听到他说的,反而坦然一笑,柔媚的眼神中婉转出几分流光溢彩,“方总,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你我’这两个字,还是不要紧挨在一起的好。” 话音方落,门外脚步阵阵,方镇平退回到原位,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一度,“那你好好休息。” 来人是夏克铭和童修丽,袁沅这才注意到,窗门之间夕阳西下,金色的蜜阳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这个点应该是下午五六点,她想,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阿沅,好点了吗?”夏克铭周身笼罩着一股淡然的气息,他所表现出来的关心是疏离的,听这话的人似乎可以听到他言语之间的——刻意的隔膜感。 袁沅点头,“好多了。” “多休息几天,可苓就在隔壁,她很感激你。”夏克铭似很郑重,“不管过去你们关系如何,希望经由此事,能够打开你们彼此的心结。” 袁沅的惊讶和童修丽的意外,是相似的,因为她们谁都没想到夏克铭会说得如此直白又婉转。 直白的是,他提到了以前从不曾正面处理的两人的关系;婉转的是,他借由夏可苓表达了一份感激。 “好。”袁沅看向他和童修丽,“我明白的。” 夏克铭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下童修丽拉住袁沅的手,替丈夫补充道:“克铭在可苓病房一直在教训她。”她莞尔一笑,“真希望她以后可以变好吧。” 袁沅不置可否,抬眸疑惑着问:“嫂子,我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边?” “对,你不说我都忘了。”童修丽让她稍等,自己去了隔壁病房,拿着手包过来,“有个电话……” 当时没有预料会发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没有关机! 袁沅瞳孔倏地微缩,似随意地问: “谁啊?什么要紧事吗?” 童修丽将手机递过去,倒是没有任何异色: “叫陈飞月的女孩子,说有点事找你,我说你出门了手机没带晚点给她回复。你下属吗?” 一颗提起的心落下去,袁沅接过,“谢谢嫂子。那趁现在没事我给她去个电话。” “成,别打太久,我去看看静阿姨准备吃的怎么样了,饿了吧?” 袁沅眯起眼睛笑笑,似乎不好意思提。 童修丽的前脚一走,袁沅盯着那脚步消失的方向,握着手机极严肃地思考了几秒,给欧阳去了一条短信 : “欧阳,我需要一个解释。” 这次欧阳回复得极度之快,就像是等候在手机边就为回应她: “电话?” 袁沅从床上撑起来,病床边还准备着轮椅,她抬着左腿慢慢坐进去,假肢拆了之后左小腿以下空荡荡,但她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看到这样的自己,将病号服裤往下拉,尝试着操作了一下这把电动轮椅,缓缓驶向门边将门关上,再进入了套房另一端的洗手间。 洗手间设施齐全,她将洗手池的开关打开,随手取了一个置物的空塑料盒子抵在水池中,水流开到最大冲在塑料盒子上,发出流水冲刷的噪音,自己则从轮椅上起来走入淋浴的位置随手关上了淋浴门。 电话接通,电波那头传来的是欧阳的质问:“阿沅你疯了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那片海域的水深!” 袁沅看着玻璃门外的水花冲击,水点落得到处都是,冷峻地道:“欧阳,我需要一个逻辑通顺,合情合理的解释。” “没有!” 欧阳斩钉截铁地道,“她不该死吗?” 袁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生硬,放缓道:“这个社会有成形的法律甚至是道德,如果人人都能凌驾于法律凌驾于道德,自以为是地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岂非乱套?” 那边的呼吸声很清晰,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明明是大热天,袁沅却觉得手臂挨在玻璃门上格外凉,她换了个姿势,将落在腮边的长发顺到肩后,才又轻声道:“在牌桌上,最怕的不是手里有钱的,也不是手里有好牌的人,而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你懂吗?” 整盘计划,都可能随时因为一个细节漏洞而引发蝴蝶效应导致事倍功半,袁沅不信欧阳不懂这个道理。 欧阳却忽然笑了, “我以前跟你一样想。但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个牌桌上最可怕的既不是有钱,也不是有一手好牌,而是你这种不要命的人。” 袁沅顿了顿,知道他天生耳有反骨,是故意这么说,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婉转地低声说:“你明明知道的。” 姿态放低了,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强硬。 欧阳怎么听不出来,他偏要嘴硬:“我不喜欢你心软。” 许久,他才补充一句:“好吧,下不为例。” 袁沅“恩”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原谅,平静地道:“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下一步才是重头戏,你盯住每一个关键人。” “没问题。” 欧阳答应得爽快,“你好好待在医院休养,等着接下去的show time!” 袁沅将电话挂断,删除通话记录,她脑海中猝然出现了庄盾的话:用人之道,可比为人之道难多了。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她走出淋浴室将水池里喷涌的水龙头拧上,将塑料盒甩去水放回去,坐回轮椅上,给陈飞月拨去电话,电话响了两次才通。 “沅姐!”陈飞月声音闷闷的,但语气很高昂,“你终于打来了。” “怎么了?”袁沅一边拧开门把手,单手操控轮椅滑出去。 “那什么,我听谭非说,程芳芳的弟弟问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想跟你说下,别到时候骚扰你。” 陈飞月义正言辞地说,“公司有规定不允许把通讯联系方式给出去的,谭非太不长心眼了。” 袁沅一笑,抬头就看到童修丽推开病房门进来,她笑着道:“没事,你怎么这么紧张。” “分公司人事说这人闹起来可烦人了。” 童修丽拎着两个陶瓷外壁的保温桶,是家里常用的,将吃的一份一份码放在餐桌上。 “不对,不是周末吗?你怎么跟谭非还遇上了?”袁沅打趣道,“有情况。”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声音突然撩高,激动地说:“啊……沅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八卦,不说啦,我挂啦你自己不要乱接陌生电话!” “好。” 童修丽都听到了一些声响,道:“怎么才打完,事情很忙吗?” “不是,刚才她没接。” “听起来好像,是下属谈恋爱了?” “小年轻,情有可原。”袁沅将桌上的鸡蛋羹拿起来闻闻,“好香啊。” “是啊。”童修丽悄悄地说,“可苓那份儿跟你一样,就少个鸡蛋羹,静阿姨特别给你弄的。” 袁沅眨眨眼,笑得一脸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の小剧场 作者:为什么你会说出“阿沅你死了我要怎么办”这么矫情恶心的台词? 欧阳:我中二我乐意! 作者:……看在你事儿还没办完,先留你两章!(磨刀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