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堡, 李郁惊讶的看着结拜兄弟,差点没认出来。 头发散乱,眼睛血红,面容憔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戾气? “兄弟,何至于此?” “大哥,我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别急,天塌下来,我帮你扛着。”李郁拍拍他的肩膀,“我个子比你高。” 很遗憾,福成处于极度的狂躁惶恐当中,没心思欣赏幽默。 进了书房,说清楚事情缘由。 李郁也愣住了,内心暗赞,钱峰干的漂亮,是个狠人。 “朝廷有明确旨意吗?” “还没,不过肯定会将我爹罢官,捉拿进京的。说不定,我也会陪绑。”福成轻微的颤抖,“大祸临头了。” “不至于,不至于。你可是世代内务府啊。” “没用的,皇上狠起来,连国舅都杀啊。” 李郁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内务府的奴才,能比国舅还尊贵吗? 乾隆这六亲不认的性子,真挺带劲的。 …… 李郁起身,关好门窗。 走到福成面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 “我们曾经拜过关二爷,义字当先。” “伱爹,我帮不了。若是朝廷想拿你,我不答应,我保你。” 呜呜,呜呜呜呜, 福成哭的稀里哗啦,将这几天的压抑、愤怒、恐惧全部哭了出来。 李郁也不安慰,坐回椅子上,把玩一柄燧发手铳。 半晌,福成安静了。 “在朝廷下旨之前,你还是苏州织造,还兼管着本府的税关。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我们难道就要束手待毙吗?” 福成,哆嗦了起来:“你,你的意思是造反?还是上山落草?” 李郁诧异道: “兄弟,你有点太极端了。” “无非是见招拆招,该砸银子就砸银子,该杀人就杀人。谁要抓你,就弄死谁,咬死谁。” 福成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红: “胥吏、兵丁杀几个没大碍。要是京中的重臣、或者钦差呢,我也够不着人家啊。” “不,你有点太死板了。我教你一个词。”说罢,李郁在纸上刷刷写下四个大字。 “筒战价值??” “对。” “愚弟不解,请李兄教我。” …… 李郁解释道: “所谓的这种价值,可以从两点来理解。 “我先讲 “ 福成紧握双拳,问道: “万一朝廷再派一人,就可以接管织造署。” “糊涂,这织造署若不是你的,你就毁了他。” “怎么毁?” “呵呵,巨额税银去向不明,税关秩序崩溃,税丁们叫嚣着,只认你一人,把浒墅关一把火烧干净。你说,谁敢接手?谁又能接手?” “这,这和造反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吧?” “不不,我们的心还是忠诚的,只不过方式方法过激了一些。” 福成傻了,脑瓜子嗡嗡的,转不过来了。 好像有点道理,就是道理有些歪,比紫禁城景山那棵歪脖子树还要歪。 李郁的嗓音变的异常的魔性,坚定的说: “难道我们就乖乖的让朝廷那些奸臣收拾了?不行,绝对不行,死不瞑目啊。” “你乖乖交出官印,去伊犁吃沙子,去宁古塔堆雪人。有人会夸你吗?不会的,只会笑话你是个傻哔。” “忠诚,论心不论迹。我杀官,我烧浒墅关,我赖着不走,可是我的心是忠于大清的。这一点,你承认否?” 福成频频点头,他自认是忠臣。 内务府的旗人,个个都是忠臣。 …… 李郁满意的点点头: “是否忠诚,朝廷说了不算,我们自己说了算。” “咱大清,从来亏待老实人,让忠臣吃亏。所以咱们得吸取教训,牢牢的把住手里的力量,谁说都不好使。” “就像晚唐,那些节度使,皇帝敢给他们眼色瞧吗?” “藩镇的日子,才是忠臣的最好归宿。不受朝廷那些混账军机大臣的瞎指挥,他们啥也不懂,只会陷害忠良。” “这大清,就是被这些人给祸害的。” 福成咬着牙,点头: “李兄,我听你的。” “在大清混,没有兄弟是走不远的,举步维艰。朝廷可能害你,但兄弟不会害你。” “我同意。” “这样吧,城守营游击胡之晃,现在已经提拔成了提标中军副将,他也是我的结拜兄弟。我让人去请他过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李郁就干脆趁热打铁。 把福成这一步棋,彻底下定离手。 忠诚! …… “福公子,我敬你一杯。” 胡之晃武人本色,豪爽大气。 如今他也是仕途顺利,胆气颇豪。 有银子,有兵,说话越来越自信了。 除了后院经常起火,又娶了两房小妾,鸡飞狗跳的。 哎,男人! 他知道李郁的心思,助攻角色做的很完美。 给福成灌输了一个理念: “福公子,你得有私人武装,得截留部分税银,作为后手。朝廷不翻脸,咱就忠诚。朝廷若翻脸,咱的忠诚就大打折扣。” “俺老胡是个粗人,干脆就不装了。对朝廷的忠诚,那得上秤。朝廷对得起你,你就忠诚。对不住你,那你还忠诚个啥?” 福成如雷轰顶,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仰头又闷了一杯。 总之,20几年的人生观,一场酒下来,稀碎。 …… 宿醉之后,他就看到了李郁的紧张脸。 “出什么事了?” “江北来了两个可疑人,四处打探我的人际网。” “钱峰那狗东西派来的?” “大约是吧,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阴险,这么大胆,竟然到满城抓了旗人,想拿到勾结的证据。” “反了他了。” 福成跳起,愤怒的大骂。 “钱峰想做海瑞,他有什么不敢的。区区几个旗人算什么,他连李侍尧的亲戚都敢砍头。” 说到这里,福成莫名泄气。 “那俩人调查你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做?” “弄死,浇到水泥里。” “水泥是什么?” “我新发明的一种神奇建筑材料,能挣大钱。对了,万一这俩人上门找你,你怎么应对?” “漕。” 李郁是乌鸦嘴,一般他预测的事,都会发生。 …… 阿克齐,从满城抓走了多隆。 亮明身份后,还未用刑,多隆就招了。 主要他想得开,与其受刑不过再招供,不如先招了,免受一顿毒打,赢。 “你身为旗人,却私下售卖战马,你是何居心?” “大人容禀,那些都是病马。即使不卖,也活不久了。所以我就坑一坑汉人,高价卖给他们。” “呸,狡辩。” “真的,此事本旗的协领、佐领都可以作证。还有新任副都统叶尔灿大人也参与了。” “你要是敢胡说,我就~” “不敢不敢,没有大人物的授意,我一个小小旗丁怎么敢这么做。” 阿克齐愣住了,转身走出了屋子。 他感觉问题越来越严峻了,全是混账。 而且,叶尔灿是富察氏的子弟,背景硬的很。 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粘杆处也不敢动富察氏,容易死无葬身之地。 阿克齐和手下小声的商量了许久,决定避开这颗地雷。 大不了,就不深挖旗人败类了。 有马没马的,不影响大局。 专心的调查李郁,这是个汉人豪强,还是首犯。 他又独自去了一趟太湖畔,想雇船去西山岛,被惊讶的渔民拒绝了。 区区几里水路,给2两银子都不接。 渔民上下打量着,询问道: “爷,你是外地人吧?” “北方客商,听说太湖风光好,哈哈哈,就想着游览一圈。” “难怪呢。” “这太湖里有什么禁忌吗?” “呵呵呵,没有没有。” 阿克齐没有继续询问,而是一拳把渔民打晕了,然后扔进了湖水里。 确定溺死后,才悄悄离开。 他的危机意识很强,担心这个渔民去告密。 实际上,这个渔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巡检司老爷早放过话,有可疑人等窥探西山岛,速速上报。 无论是否属实,都赏500文。 若查实了,重赏5两! …… 阿克齐在岸边,眺望了许久。 虽然是大晴天,可依稀看到西山岛轮廓,还有那黑烟。 他猜测岛上有人冶铁,规模不知。 来回一趟了大半天,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李郁肯定有问题! 连带着,他对江春也产生了怀疑。 此人到底是什么居心,竟然撒谎骗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扬州江府,有人敲开了大门。 “您是?” “在下受一位朋友之托,给江首总送礼。” “可有预约啊?” “把名帖拿进去,江总商一看就知。” 来人突然变脸,将一张薄薄的名帖塞到门子手里。 门子被镇住了,赶紧跑进去禀报。 江春打开一看,手一抖,名帖落款是苏州李郁拜上。 “人在哪儿?” “在门口。” 他匆匆的赶到门口,见到了一个精悍的年轻人。 “可是江春江首总当面?” “正是在下。” “我家主人吩咐从今天起,每天登门送一份烧鹅,给您府上晚饭添个菜。” 说罢,留下食盒,走了。 …… 1年的幼鹅,表皮烤的金黄焦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江春后背发寒,这烤鹅分明是瘦西楼的招牌菜。 他的最爱! “你们几个,还没吃饭吧?” “回老爷,奴婢们正准备去吃。” “拿去分了吧。” “谢谢老爷。” 下人们乐坏了,端着烧鹅就跑了,无比庆幸能成为江府的下人。 江春回到书房,沉思不语。 他知道,自己只要有轻举妄动,等待这座豪华府邸的就是血与火!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 “把芸娘叫来。” “是。” “等会。”江春起身道,“让她去我房里。” 下人一愣,不敢多问,连忙去传话了。 心里倒是挺羡慕的,芸娘命真好,马上就成姨娘了,算半个正经主子了。 …… “老爷。”芸娘来了,微微下蹲行礼。 江春眼神清澈,笑道: “这件衣服不错,很适合你。” “是府里的裁缝做的,用的是蜀绣料子,还有许多金线。” “坐,新到的茶。” 江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话题非常跳跃。 从天气到八卦,又到西边的灾荒。 芸娘心里逐渐不安,逐步紧张。 她决定主动出击,把握话题,凑近了江春: “老爷热不热?” “……” 见江春不上钩,她又赶紧问道:“老爷,前两天去哪儿了呀?” “去了一趟苏州府,见了位故人。”江春又说道,“姓李。” 说话的时候,他注意盯着芸娘的瞳孔,似乎没有变化。 于是,又冒出一句: “芸娘,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 这一瞬间,芸娘的瞳孔有所变化,被他捕捉到了。 “奴家只是爱戴老爷,希望能伺候老爷。” “不,你撒谎了。” 江春就这么死死的盯着芸娘,眼神逐渐严厉,追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潜入我府邸想做什么。” 芸娘扑通跪地,两行泪珠大颗滴下: “老爷,你真的冤枉奴家的。奴家是清白的,从里到外都只属于老爷。” …… “芸娘,我江春自问待你不薄,你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可以不说实话,但是你喝下去的那杯茶是下了毒的,一炷香燃尽之前,你就会死亡。” 芸娘这才脸色大变,瘫倒在地上。 毒性,真的开始发作了,意识开始一阵阵的恍惚。 江春轻声说道: “告诉我,我给你解药,再晚就来不及了。你还年轻,要珍惜生命。” “奴家是白莲教扬州分舵中人,父母早亡,打记事开始就在这扬州城学戏唱戏了。” “府中还有何人是你同伙?” “城外庄子的王嬷嬷。” “你认识李郁吗?” 芸娘的意识已经很模糊,喃喃自语: “给,给我解药。” 江春退后两步,安静的看着她走向死亡,直到确认已咽气,才大喊一声:“来人。” 贴身丫鬟进来,吓了一跳。 “找几个人,把芸娘姑娘埋了。告诉府里,她是暴病身亡,不许议论。” “是。” 打发了芸娘,江春又点了8个护卫,随他出城。 城外的庄园很大,他令人召来了王嬷嬷,还有芸娘介绍的所谓同乡孩子。 俩人一进门,就被护卫控制住。 “绑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护卫们都是江湖出身的汉子,彪悍凶狠。 直接把人踢翻,牢牢捆住。 王嬷嬷,很平静,少年则是大呼冤枉,被堵了嘴。 “白莲教?” “老爷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奴婢。” 江春叹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 “我记得,你在这庄园里做事超过20年了吧?” “30年!” “你是何时入的白莲教?” “打奴婢的奶奶那辈开始,就是了。” ……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白莲教是准备动我吗?” “不是。” “李郁,此人是白莲教的人吗?” 王嬷嬷愣了一下,表情复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王嬷嬷,我可以答应你一些要求,作为交换。” “能不杀奴婢吗?” “不能。” “能放过他吗?他还是个孩子。” 江春摇摇头:“抱歉,我不想骗你。” 王嬷嬷释然笑了: “江首总不愧是扬州首善,对将死之人都这么坦诚。” “我一直不喜欢阴谋诡计。” “除了出卖同教中人,其他的问题只要是奴婢知道的都可以回答。李郁,他不是本教中人。” “他是你们的盟友吗?也在蓄谋造反吗?” “奴婢只知道,他曾卖给本教一批火器。” “白莲教是打算在江苏起事吗?” “据奴婢所知,没有。” “你的职责是什么?” “长期潜伏,筹集经费。” 江春笑了: “难怪每年府里的账目都对不上,我只当是庄园的维护费用太高了,原来是流入白莲教了。对了,这扬州府周围还安全吗?” 王嬷嬷想了一下,说道:“老爷还是做好北迁的准备吧。” “谢谢。你最后还有什么要求吗?” “小湾村有户货郎,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如今他家得罪了粮长要吃官司,请老爷帮奴婢报个恩。” 江春缓缓起身:“好,安心上路吧。” 走出屋子后,又嘱咐护院:“痛快点,不要让他们受罪。” 护卫点点头,用大拇指试了一下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