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上午,共和党驻京代表耿谨文召开记者会宣布,“介于当前国内形势的变化,现政协内的代表已经不能真实的代表中国各阶层之意愿,因此本党正式向政协主席团提交了申请,解散本届政协会议,重新选举代表后再行召开政协会议。” 总统府内的孙中山接到这个消息后,终于无可奈何的让汪精卫代表自己向吴川提出邀请,于明日上午在怀仁堂进行会面。 胡汉民对此还有些愤怒,他向孙中山说道:“总统,这样就同他会面,是不是显得我们太过软弱了?共和党先是阻扰国会召开,非要成立政治协商会议重新讨论宪法,现在好不容易快要讨论出结果了,他们又要解散政治协商会议,完全是不讲规矩了么。” 孙中山坐在椅子上,手肘立在扶手上支着下巴,一边看着照射到室内的阳光,一边有些茫然的说道:“时局不同了啊,之前北洋只是群龙无首,现在则是快要烟消云散了。冯国璋和李纯一死,徐树铮哪里还能再整合北洋军?齐燮元、卢子嘉为了李纯的位子争斗不休,哪里肯听段祺瑞。吴畏之说一句,他们到大约是要听的。 广西的陆荣廷、云南的唐继尧、湖南的汤芗铭和谭延闿,都是些望风使舵之人。贵州、四川省内小军阀群起,如果不是中央压着,他们自己之间早就打起来了。 共和党虽然跋扈,但是他们说的话倒是不错的,现在的政治协商会议已经不能代表国内各方力量的协商了。因此他们要求推倒重来,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胡汉民虽然无言以对,但是心中怒气却更盛了,他在厅内来回走动了数次后,方才停下说道:“他们今日仗着势大坏了规矩,难道就不怕日后其他人也来坏了他们的规矩吗?” 孙中山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所以,我才要同吴畏之好好谈一谈。有些东西,只有谈过之后才能看到解决的办法,光是在这里怨气满腹的有什么用?” 胡汉民终于安静的坐了下来,确实,当共和党不再在乎规则的时候,他们也就只能劝说对方回头了,否则他们啥都做不了。 汪精卫从中南海出来,前往东交民巷吴川的住所时,吴川这边正在看着来自法国南部城市马赛发来的中东石油会议纪要。 第一次世界大战消耗了3600万吨石油,盟军所用石油数量的80%来自美国,其中光是埃克森美孚一家公司就为盟军提供了四分之一的油料。但是,一战以前美国石油公司的开采油田主要在美国境内,其次则是墨西哥湾地区。 而欧洲工业国直到战争爆发前才把注意力从煤炭转到了石油身上,英法于是一边在战争中拼命的消耗着美国的石油储备,一边则在全世界霸占着有可能出产石油的地区。 战前已经知道的石油富产区是美国、墨西哥、委内瑞拉、荷属东印度群岛、缅甸、罗马尼亚、巴库和波斯,各国石油公司普遍认为有着大量石油存在的区域,埃及以东、波斯以西之间的中东地区。 英法石油公司在战前和战时都已经把触角深入到了美国、墨西哥和委内瑞拉,英国人还控制了荷属东印度群岛、缅甸和波斯。英法向奥斯曼帝国施压,逼迫其签署了《色佛尔条约》,正式肢解了奥斯曼帝国。当然,在中、美、苏、德的努力下,英法的手从东欧及外高加索、北波斯一带被驱逐了出来。 而《色佛尔条约》虽然肢解了奥斯曼帝国,使其失去了大部分领土,却也让奥斯曼帝国正式垮台,土耳其人听闻了条约的内容后,便彻底抛弃了奥斯曼皇室,组建了大国民议会,土耳其青年党的军队在凯末尔和恩维尔的带领下,已经打到了伊斯坦布尔城下,苏丹穆罕默德六世及签署了《色佛尔条约》的大臣们被宣布为叛国者,他们被大国民议会下令终身驱逐出境。 接下来,土耳其青年党需要整合国内各方的力量组建一个新国家,并同协约国重新签订一份和平协议。但是,新的土耳其已经不可能再收回中东地区了。 这样一来,过去掌握着中东地区石油开采权的土耳其石油公司就落入了协约国手中,而中美加入的在马赛召开的石油会议,就是为了争夺对于土耳其石油公司股权的分割。 在苏德联手捍卫住了东欧地盘,中苏又控制了阿富汗及北波斯地区后,英法的立场也就难以强硬起来了。特别是法国,面对一个快速复原的德国和一个获得苏德支持的新土耳其,法国人也只剩下了为英国人鼓掌的权力。 英国人此时虽然处于四处都是麻烦的境地,但是英国政府依旧还是想要维护大英帝国霸权的,毕竟现在谈论的是中东事务,不是美洲事务,也不是远东事务,英国认为自己还是有资格决定些什么的。 因此在初期的谈判中,英国人表示这场会议只讨论土耳其石油公司股权分割,并不讨论向中美放开中东的石油租借地及其他权利。 英方表示,愿意将土耳其石油公司12%股份出让给美国石油企业,5%的股权出让给中国石油企业。中美派出的代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回绝了这个毫无诚意的建议。 参加马赛会议的共和党代表发回的电报向吴川汇报说,美方代表并不愿意在土耳其石油公司的名义下开发中东石油,美国人更想通过美国石油公司自行开发中东石油,因为美国人认为美国的勘探和采油技术比英法高,因此各自开采更加有利于美国的石油公司。 不过,美国人还是非常忌惮于拥有海上霸权的英国人,不管怎么说,美国人不可能越过大西洋、地中海和印度洋进入到中东地区。因此美国政府又试图和英国达成妥协,以换取停止双方的海军竞赛。 而在另一方面,美国人又在打听共和党的底线,并试图说服中国代表,始终站在美国人这边,那么不管是最后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解决中东石油的勘探开采问题,中国石油都将获得美国得到的三分之一的份额。 撇开被孤立的德国和苏联之外,战后的世界石油公司其实就属于五个国家,美国、英国、荷兰、法国和中国,而荷兰的皇家荷兰壳牌集团又已经被英国石油公司入股,几乎可以说是被英国人控制的石油公司。 所以真正能够在世界石油产业展开竞争的也就四个国家,而中国和法国都远远落后于英美,因为两国都没有海军保卫海外油田的利益。至于日本,虽然有着一支强大的舰队,但是几乎就没能取得一块大油田的开采区,还不及早早出手的中国人。 不过凭借着中苏德三国的紧密合作,中国也不是在中东地区没有发言权的,这也是美国人要求中国站在自己一边的基础,因为一旦双方在中东地区发生冲突,就不是中美对英法,而可能是中美苏德对英法。 1920年,美国的汽车登记数量比战前翻了5倍,达到了920万辆,每天消耗的石油超过了100万桶,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除美国之外全球各国所有的汽车加起来,似乎也才占了美国汽车总数的十分之一,所以在陆地上的交通效率而言,美国几乎领先了全球一个时代。 1920年中国拥有的汽车数量,大约占了美国以外的四分之一,虽然在吴川看来这已经是拼了老命在发展了,但是面对美国这样的怪物,他也依旧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虽然当前中国的石油消耗量,一年还没达到2000万桶,但是吴川却清楚,现在不占几块油田回来,一旦世界新的均势形成,中国也就遇到了当下日本的尴尬处境,有力量却撬不动成型的国际秩序了。 思考再三后,吴川让张云荣拟了一封电报发给马赛的领事馆,要求他们转交给参加会议的代表。在电报上吴川向代表们表示,可以考虑美国人的要求,但最好能够尽快促使会议向着分割石油租借地的方向发展,中国石油可以争取伊拉克及下方的内志沿波斯湾地区的石油勘探权。此外,吴川还向代表提出,可以同英国方面进行接触,再不激怒美国人的情况下,和英国人达成一定的妥协。 虽然吴川也知道,关于中东地区的石油开采问题绝不是一两年能够得出结论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加快一些各国对于石油开采的投入。在石油化工工业没有点出之前,石油的大规模开采将会显著的降低石油价格,对于当前完全进口石油的中国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当张云荣拿着吴川拟好的电报底稿离开时,汪精卫也带着孙文总统的邀请来到了吴川的办公室。吴川和汪精卫交谈了数句之后,便点头答应了对方,表示自己明日会按时登门拜访总统。 其实吴川现在住的地方距离中南海怀仁堂并不是很远,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吧。不过耿谨文和王葆真还是安排了车队护送吴川抵达了总统府,耿谨文和王葆真陪同吴川来到怀仁堂的会客厅内,孙文很快就在胡汉民和汪精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双方在客厅内交谈了几句之后,孙文突然向吴川提议道:“或者,我们可以单独的谈一谈,我认为这样更有效率一些。” 吴川瞧了瞧孙文身边的胡汉民和汪精卫,发觉两人也是一头雾水的神情,显然这是孙文的临时决定。他思考了一下就回道:“既然总统有这样的雅兴,那么就让他们先出去喝杯茶好了。我很乐意同您单独谈谈。” 孙文和吴川达成共识后,胡汉民、汪精卫、耿谨文、王葆真也只能咽下了反对意见,起身走出了客厅。孙文把手摆了摆,向吴川说道:“能请你坐近一些吗?我最近的身体不怎么好,中气有些不足。” 吴川也不推辞,坦然的起身走到了之前汪精卫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对着孙文说道:“总统有什么指教,尽可道来。” 孙文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打量了一眼吴川,这才出声道:“真是年轻啊,我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过才刚刚弄明白什么是革命而已。而你已经成为革命之领袖了。” 吴川沉默了默一阵后答道:“因为我和您不一样,我没有做过一天清朝人。所以,我不必去考虑为什么要推翻满清的问题,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革命。至于说革命领袖云云,只不过我刚好站在了人群前面而已。” 孙文沉寂了一会后也点头赞同道:“确实,所谓革命领袖,不过是有人站在了群众前面,让群众跟着你走。假如群众看不到这样一个人,或者说不愿意抬头看这样一个人,就不会有革命可言。 可既然你已经被群众所看到,也让群众跟着你走了,那么你至少要对群众担负起责任来。你真的觉得,布尔什维主义适合中国吗?在共和党成立之前,中国人重来没有接触过马克思的理论,而西方也没有那个国家真正建成了共产主义,倒是因为共产主义的号召,产生了破坏力极大的极端主义,巴黎公社和十月革命引发的俄国内战,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认为,中国还是应当走成熟一点的道路。比如先建立起一个共和国,开化民智,然后再由人民来决定,我们究竟往哪里去。” 吴川这次沉默的时间更加久了,不过孙文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之后吴川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唯物论者,我认为社会进步是建立在生产力发展引发的生产关系的更迭基础上的。 假如,我们没有外部的威胁,社会生产力能够按部就班的发展,那么通过开发民智,让人民知道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然后再给人民以选择权,这当然是合理的发展方式。 但是,在满清的统治下,我国已经错过了一整个十九世纪,我国已经不可能在不受外部干扰的情况下按部就班的发展社会生产力了。这一点,从各国在华特权至今难以全面废除,就已经证明了。 而革命也是人民的选择,通过暴力革命彻底的摧毁旧秩序,建立起一个能够让社会生产力快速发展的新秩序,从而摆脱外部环境对于我国内部的干预,这也是一条道路。 所以,不是我选择了中国革命的道路,而是中国人民选择了这条道路,才会跟着我前进。” 孙文有些失望的看着吴川说道:“你就这么确定,你走下去的道路是正确的?” 吴川沉吟了数秒后说道:“假如我的选择是错误,自然就会有新的领袖站出来带着人民换个方向继续前进,革命道路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固定不变的是革命的目标。 我一直都认为,并不是走上了革命道路之后就一直都是革命者。停留在原地不肯前进的,同样会在革命进程中变为反革命;试图一步跨越到革命尽头,省略掉革命过程的革命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拒绝承认革命是一个发展过程,而不是静止不动的凝固,因此也是反革命。 我所能做的,就是跟上革命的潮流,不要让自己堕落成为反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