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醉世——holeviz(闲作)</p> [一]</p> “方才走过东市,还惊那般冷落,和街坊吴娘寒暄才知出了大事了。 ”</p> “什么大事能引得东市那般境况?”</p> “你总知道卿大将军吧,是和开国皇帝傅建渊一起驰骋沙场的卿克欲将军。不知怎得,得罪了郕王,太皇最疼的是这个儿子,这不,还未出半月下了道旨给御史台。”</p> 说者故意顿了顿,看到听者面浮现焦急之色才慢悠悠道:“旨寥寥几字,可是不得了呀,说是将军卿克欲植党营私,孤负任使。”</p> 人云众道,纷纷扰扰间已然听不真切。</p> 西津开元一十四年,开国将军卿克欲因植党营私,孤负任使,满门皆诛。</p> [二]</p> 一名身穿红色轻纱舞衣的女子自花满楼奔出,画了一半的残妆掩不掉她的倾城容颜,赤着的双脚一对足铃“叮呤”作响,引了楼内一众看官的目光。待看官们看清女子的面容,顿时不满——媛娘,来是要看尘埃姑娘弹琴的,这头牌走了,我们不是落了笑话。</p> 跨出花满楼,所有的嘈杂都显得遥远了。</p> 风自耳边刮过,打得脸颊生疼,鼓膜震得“呜呜”作响、辨不清其他声响。卿尘无暇顾忌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不然来不及了。</p> 一袭红衣在寒风里只剩凉薄,脚下的砾石划破了赤着的脚,打理细致的发髻散了银簪掉了下来。可她还是跑着,朝着东市跑去。</p> 拐过街角,她一眼便看到了卿府外把守的士兵。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心渐生起惶恐。刀剑磕碰、瓦瓷破碎的声音慢慢传入卿尘的耳,引起手臂的细小疙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p> 卿尘站在卿府大开的门前,看着按照命令行事的官兵像强盗一样血洗卿府,她的心一寸寸变得冰凉。这残酷冰冷的一幕,多年以后还是会出现在她的梦里。</p> 人心到底有多丑恶,卿尘一下子明白了。</p> 她的出现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把守士兵的注意,任谁都没有想到经官兵清空的东市会有不速之客。但卿府对面的二层酒肆露台站着的白衣男子,自卿尘出现在街角的那一刻起,目光牢牢地锁紧了她。</p> 他看着正对女子而站的士兵如大梦初醒般发觉她的出现,然后骚动像瘟疫一般由一个人的一句话引起,最后门外大乱。临近的两个士兵死死拉着女子的手臂,想把她拉出东市主街,但她倔强的不愿离开。混乱一柄匕首扎进了女子的胸膛。</p> 傅西安翻身跳下露台时,刚巧看到女子唇边浮起的甜美笑容,笑得不合时宜不免让人心惶恐。他的眉微挑眼闪过一丝忧虑,但随即恢复常色。</p> “傅将,是这个女子自己扑来的。”一名年轻士兵在看到傅西安时,连忙解释。</p> “我看到了。”傅西安伸手,把卿尘接进怀里,“继续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p> 留守的士兵看着自己一向从容淡然的傅将抱着不名来历的女子匆忙离去,不禁面面相觑。</p> 足铃在东市空落落的街道荡起清脆的声响,融进风里不知去向,像是被重创后的心一瓣瓣悄然碎裂。</p> [二]</p> 卿尘醒来,入眼皆是陌生的装潢和摆设,立刻警惕地坐起。</p> 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了胸口的伤,她纤长秀雅的眉顿时拧在了一起,蓦然想到那日的景象,心也随之疼得缩成一团。</p> 她举起手,看着自己实实在在的双手,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那日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呢,卿氏不存在了,卿尘也不存在了啊。”</p> 活着也和死了一般,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p> 卿尘起身下床,脚底的伤口也被撕裂开始渗血,她每走一步都如踏在刀刃之,所过之处留下刺目的血印。</p> 打开房门,卿尘便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她缓慢抬头目光钉在男子黑如瑙石的眸子,那是一双世间难觅的美眸,生在这个男人的脸没有一点媚态只余疏朗。</p> “既是这般不惜命,卿家绝后也该是定数了。”男子有着一把好嗓音,低低沉沉伴了丝微哑,很是好听。</p> 卿尘面浮起笑容,眼里溢出的是不尽的悲凉。</p> “卿尘,你看廊下的那丛兰草,”男子侧过身,抬手指着廊下生得郁郁的兰草,“去年天骤寒,霜下得早,那兰怕是往日呵护的紧,第二日便败了软软的贴在地。仆人问我是否要铲掉换新株,我说罢了看它自己的造化。次年回暖,它竟然抽了新芽,蓬勃到今日。”</p> “嗯?”卿尘闷闷地应了一声。</p> “活着才有转圜的余地。”男子弯腰把她横抱了一起来,朝屋内走去。</p> “我娘说傅家于卿家那是有莫大的恩情。我爹战死边疆,是卿老将军背着我爹的尸身在寒冬里走了三个月送到我娘面前的。卿将军凌然正气,待人侠义,在庭是不多见的良臣。以如此罪名满族惨死,让人痛心。”男子帮卿尘掖好被角,“那日看到你出现,于公于私都要救你。”</p> 他坐在床尾,没打一声招呼便抓住她的脚踝,兀自感叹:“啧,伤口又裂了。”卿尘闻言抽了抽脚,却没挣开。</p> 他唤来仆人,轻声吩咐。不多时,便有人端来矮凳,放一盆温水、一方毛巾、一盒银针。</p> “你先别动。”男子起身洗手擦拭干净,复又坐下攥着她的脚踝,清理完伤口,拿着银针仔细挑着伤口里的污尘细石。</p> 房间里一片安静,冬阳透过窗棂斜射入房内,像片羽柔柔地落在打理精细的木地板。仆女擦拭了地板的血迹,静静站在门外。</p> “卿氏灭族,我救你回府。你便不能再叫卿尘,我自作主张为你取了名,傅轻尘。自此,你便是我家妹。”男子顿了顿,“傅西安,字云定。你今后可唤我云定。”</p> 卿尘闭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傅西安缓缓说着,“轻尘,轻盈的埃土。希望在傅家,傅轻尘可以活得心不染尘、一身轻云。这也是傅家最后能为卿家做的事了。”</p> “尘儿先休息,云定还有公务,不能久留。有事,唤城璧。”傅西安起身理了理衣袍,脚下放缓,不做打扰。</p> 卿尘却突然开口:“我想学武。”</p> 男子脚步顿了顿,转身探究地凝望她的眼,转而轻笑一声:“待你伤好。”</p> [三]</p> 卿尘无法忘记那日站在卿府门前,无能为力地看着府无人反抗,往日宁静院落变成血海。所以她要变强,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家人。而今家既破了,以后那便要自己保护好自己。</p> 她伤是好了,傅西安却不见了踪影。</p> 府下唤她“小小姐”,恭敬的很。照看她的阿妈,每日除了讲礼仪和女红,也没了其他活动。百无聊赖,城璧一张巧口终于派的用场,逸闻趣事逗得卿尘面笑意连连。也是从城璧口,卿尘知道了傅家境况和傅西安的琐碎。</p> 城璧说,少爷自幼便聪慧可爱,骑马射箭高人一筹,又玩得笔墨纸砚样样精通。帝王傅建渊是西安的叔叔,得子颇晚,加之西安父亲死的早,叔侄二人情深无隙。没有郕王的时候,还曾扬言要立西安为太子。</p> 傅夫人性情疏冷,一向不理会旁事,对此事却避讳的很。对少爷再三嘱咐,勿要忘了本。少爷自幼聪颖,大了也无心高位,郕王出世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但郕王却不知从哪里听得此事,对少爷一直有偏见。</p> “云定兄的武功如何?”卿尘好地问。</p> “自是了得。十四岁领兵,至今没有败绩。十八岁领任大将军。这次边境骚动,本是郕王的事,可奈月余还未清剿干净,这才惊动了少爷。”城璧说起,便很是骄傲。</p> “这我便是放心了。”卿尘倚在桌前,捧脸看着院里初放的桃花。</p> “小小姐,您会抚琴么?”城璧突然问道。</p> “会一点。”卿尘看向她。</p> “少爷说书房有琴谱,闲时可以把琴一弄。”城璧说着,跑远了。</p> 卿家因开国有功而显赫,后辈男子多习武。卿尘身为女流出生在武将之家,自小便不受重视,锁在后院,学些琴棋书画,无人知晓。娘亲每次来看自己,都要以泪洗面,却也说不出一二。卿尘一直以为爹不喜欢自己,才对自己这样冷落,甚至在自己刚满十二岁时便命人送自己去花满楼做歌女。可现在想来,爹爹他倒是最清明的那个,一直都是在护自己周全。</p> 因是无人知晓,便不用入宫受苦;无人知晓,便也苟得一命。</p> 城璧拿来的琴谱,都是卿尘没有见过的。不乏一些孤本残谱,一看便是私家收藏。</p> 在傅西安出征未归的近半年里,有近一半时光用来奏了琴。</p> 傅西安归来的毫无预兆,她和城璧在闲庭拿古谱改奏,他突然出现在身后,蓦地开口:“这一段,用这个手法不好。”</p> “那怎么弄?”卿尘在吓了一跳后,立刻稳神,没有丝毫忸怩地反问。</p> “食指屈起,指抬高,拇指按弦,无名指轻叩。手腕微颤。”傅西安俯下身摆弄她的手指,做出理想的手势。</p> “这样子,无名指一定乏力,怎么叩响。”卿尘喃喃发问。</p> 傅西安浅笑:“要的,是这种乏力。”</p> /html/book/12/12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