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那一天里,每个宫苑中几乎都响着鞭炮的声音。或许对于长久寂寞的宫妃和生活无聊的宫女内监而言,这一天真正是喜庆的。 一大早起梳妆,换上大红锦服,四枝花珠钗。锦服衣领上的绒毛出的很好,轻轻拂在脸颊上茸茸的痒。 一切都准备好了,起身出门,木槿满脸喜色的站在门口。我看了看这阁里的人,脸上不经意就流露出了笑容。 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木槿,淡淡道:“你觉得这个颜色真适合我吗?” 她被我的神情镇住,又呆呆的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件大红色绣着芍药花的披风,不知所措地望着海棠向她求助。 海棠取了一件浅色的披风与我披上,又把一个小小的汤婆子放于我怀中,伸手扶住我出去。 想来今天,我实在不需要太出挑。尤其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日子里去拜见皇后,谦卑是好的姿态。 大雪初晴,皇后所居住的椒房殿里的琉璃砖瓦,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我站在门口心里却是无限伤感,忍辱负重,这所失去的,我必定要一件件的拿回来,方对得起我洛氏一族与我夫君的性命。 站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妃之中,我忽然觉得彷徨。 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已经唤到了我的名字,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柔声道,“皇后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她冲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未曾多言,许是因为一旁的莫千尘而已。 新年,莫千尘晋了我的位份,如今已是莘嫔。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四,原本按照制度这一日,嫔妃位份高者可以让家人进宫来探视,只是徒留我有些伤感罢了。 一早起来,我便倚靠在榻上,眼神里有些空洞。 “小主。” 海棠唤了我的名字才将我拉回现实,“淳常在来了。” 我抬头,见钰莹一身淡蓝色宫装站在门口,朝着我微微一笑。 我起身将她扶过来,道,“如今你这肚子大了,也不方便,理应是我去看你才是,你倒好,怎么来我这里了。” 钰莹真能读懂我的心事,道,“今儿个是十四,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看着别人团聚,恐怕自己又伤感了吧。” 海棠给她奉了一碗汤,又说道,“小主可算是猜对了,我家主子一起来便坐在这里发呆,连早膳也没用。” 钰莹的脸上流过一丝的着急,道,“你怎么不用早膳,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摇了摇头,道,“无妨,这几日大鱼大肉的吃的太多,我也腻了。” 她喝了一口汤,道,“那就叫厨房给你做些清粥小菜吧。开开胃。” 我与钰莹闲聊了一阵,后见外面的风雪又有些大了怕她回去路上难行,才送她离开。 我将她送到门口,上了轿撵,道,“你们可仔细着,若是淳常在有个好歹,你们这些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钰莹掀开帘子对着我说道,“姐姐莫要太过担心,快些进去吧,这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 我见她的轿撵缓缓的在那宫巷中隐没才入了屋子。 到了二月里,天也渐渐长了。整日无事,便开始抄录佛经。冬寒尚未退去,殿外树木枝条上积着厚厚的残雪,常常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清冷的雪光透过窗户进来像是窑瓷薄薄的釉色,又像是十七八的月色,落下月色似的雪白痕迹,虽是冷寂的色彩,反倒映得殿中比外头敞亮许多。 莫千尘自从年后就很少过来了,如今皇后产下了一个阿哥,莫千尘心里自然是欢喜,她如今也是常常以各种理由找莫千尘去她的宫里。 我自然也不太好说些什么,事情的进展也就耽搁了下来。 才抄写了半卷不到,心里就烦闷的有些坐不住了,一旁海棠也有所察觉,道,“小主这是怎么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思量了一下问道,“陛下有多久没来了。” “大半个月吧,不过前朝的事情多,陛下连皇后处也是很少去的。” 我低眉,又摇了摇头,道,“也无妨。” 心情不好,连着饮食也清减了不少,没有胃口,那幅蝶恋花的图没绣了几针就觉得腻烦无比,随手搁了就去伏到榻上躺着。 听见夜半冷雨敲窗,淅淅沥沥的恼人,便没有睡好。早上起来有些难过,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一般。海棠服侍我穿衣时吓了一跳,道,“小主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瞧瞧,这脸色不大好呢。” 我挣扎着起身,摇了摇头道,“不必,想是这两天忽冷忽热地着了凉,这时候去请太医来耽搁了给皇后请安不说,难免要给人闲话说我装腔作势。等给皇后请安回来喝一剂热热的姜汤就好了。” 木槿有些担心地瞧着我,说道,“那奴婢今日也陪着小主一起去吧。” 我点了点头,允诺了。 起来便往皇后宫中请安,不料今日莫千尘也在,请过安坐下,闲话了不久,莫千尘见人已经来齐了,方指着德妃说道,“宫中如此的局面,德妃协理六宫功不可没。” 这话听在我耳中心口越难过,只是紧紧握住手中茶盏,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德妃盈盈起身道,“谢皇上。” 她今日的气色很好,仿佛是知道莫千尘一定会对她赞赏一番,打扮的也异常雍容华贵。 莫千尘笑了笑道,“德妃你要恪守本分,好好协助皇后。” 一句话如石击心,几乎咬住了嘴唇,我不愿见到的,终于来了。前番诸多心血,还是是白费了。我强忍住心头气恼,随众人起身相贺。 皇后自从做了母亲以后反而沉稳了不少,只淡淡笑道,“恭喜德妃妹妹了。” 德妃甚是愉悦,眉宇间神采飞扬。 然而皇后话音未落,莫千尘却已含笑看着欣贵人道,“欣贵人进宫也有五六年了吧?”顿一顿道,“欣贵人性,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册为正二品妃,赐号‘贤’。” 我有些愣住,这莫不是和前段时间的军事有关,欣贵人的家里的武家出身,莫千尘不封嫔,直为妃,这也太过明显了吧。 突然之间被册妃,欣贵人不由愣了片刻,莫千尘道,“怎么高兴傻了,连谢恩也忘了。” 欣贵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屈膝谢恩。 莫千尘又道,“册妃的仪式定在这月二十六。贤妃你与德妃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你要好好襄助德妃,与她一同协理后宫,为皇后分忧。” 欣贵人向来所得宠爱不多,与德妃不可相提并论。如今乍然封妃,又得协理后宫的大权,这样的意外之喜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她向来矜持,也只是含蓄微笑,一一谢过。 如此一来,德妃的脸上便不大好看。我转念间已经明白,我入宫时间短,可是从前我在这宫里的时候就知道这惠嫔,欣贵人,都是皇后的人。 如今我有玉娆和钰莹相伴,还算牢靠,如此看来,德妃的情势倒是有些不利。 也对,她无家世,无背景,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了。 我于是笑盈盈道,“恭贺贤妃娘娘大喜。”这句话,可比刚对德妃说的要真心许多。 恭送走了莫千尘以后,我也不便多留。 我坐于轿撵之上,抬轿的内监步履整齐,如出一人。我心头喜忧参半,喜的是欣贵人被封妃,忧的是德妃复位,来势汹汹,只怕一个欣贵人不能抵挡。 心里这样的烦乱着,连春日里树梢黄莺儿的啼叫也觉得心烦,便道,“去安贵人处。” 海棠吓了一跳说道,“恕奴婢多嘴,玉娆小主前几日病了,还未痊愈,咱们还是不去的好。何况小主您早起就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宫休息吧。” 我笑了笑,说分,“患难见真情,我若是不对她好些,还怕她见风使舵了。再说了我没有什么事。” 一旁的木槿陪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小主千金之体……” 见我冷着脸,她们终究不敢说下去,于是掉了头往玉娆的住处去了。 欣贵人封为贤妃,虽然圣旨还未正式下来,但是莫千尘的口谕已出,一时后宫诸人都在她的殿里贺喜。 一旁玉娆的住处倒是显得冷清。我进去时里头已收拾成旧日雅致的模样,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几个小宫女在炉上炖着药,浓浓的一股草药气,见我来了忙起身请安。 走进去却是钰莹身旁的春桃在里头伏侍,月娇陪同着玉娆。 我微笑道,“听说是淳常在让你过来的,连日的照顾倒是辛苦你了。” 春桃笑着答道,“小主这样说奴婢可承受不起。”说着往床榻上一指,“玉娆小主今日好多了呢,小主来得可巧。” 我走过去,在榻上坐了下来,“妹妹今儿好多了。”全然不顾一旁向我使眼色的海棠。 玉娆的气色比往常好了许多,半睁着眼勉强向我微笑,我怕她生气,故意略去了德妃的事不说,只拣了高兴的话逗她开心。 她静静听了一晌,我微笑道,“如今可算是好了,她一上来,德妃恐怕只一门心思的对付皇后去了,我们也算是得了个空子,歇上一口气,你也可以好好的将身体养好。” 玉娆的笑容极度厌倦,道,“若是这样,我真替姐姐高兴。” 我想着她病中疲惫,便说道:,“妹妹的气色好多了,不如也起来走走罢。外头空气也好。” 玉娆只是懒懒的回应我,“我也懒得去外头,见了人就烦。倒是这里清清静静的好。” 她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关于她为何突然病了的事情,我也不去多问。想来,若是有一****愿意,自然会亲口告诉我。 过了几日,玉娆的病已经大好,我与她还有钰莹一起去向皇后请安。 如今阿哥有奶娘带着,皇后也算是轻松了起来,或许真是因为坐月子的缘故,她如今看起来比以往真是圆润了不少,这面容看上去也没有了从前的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