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榻上支起身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道,“你去请他进来吧。” 海棠得了我的命令去将那内务府的总管叫了进来,他今日脸上的神情有些兴奋,我看了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个什么东西,便问,“你拿的那是什么,这般的小心?” 他眉宇中皆带着笑意,道,“陛下特意吩咐奴才们连日做好的,特意送给小主。” 鎏金的托盘底上是一双舞鞋,上面镶嵌以珠宝连那布料也是上好的蜀锦。 “陛下说小主的舞姿最好,特意做了这双鞋子送给娘娘。” 我含笑收下,微笑着说道,“多谢陛下赏赐。只是这蜀锦可是极难得的,你们内务府也可真有本事。” 那总管笑了笑说道,“原也只进贡了两匹,一匹给了皇后,一匹给了德妃。只是前阵子吴大学士有位远房亲戚从蜀中而来,带了一匹,送进了宫。陛下瞧了,就让奴才们连夜给赶制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心里却有些生疑,吴大学士的远房亲戚从蜀中而来?我记得他没有这样的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还是这里面另有玄机。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依在窗前,又让海棠给了拿了一瓶桂花酿来,这味道,我如今是越发的喜欢了。 海棠手里替我倒酒,笑吟吟的说道,“小主如今可是有些贪杯了。怎么这几日都喜饮此物。” 我摇了摇头,将眼神落到对面屋檐边的微光上,说道,“有些怀旧罢了。” “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能来向朕倾诉,却独自躲在这里饮酒来了。” 我转过身子,却见莫千尘站在门口,连忙起身,他已经走了过来。 海棠领着一屋子的宫婢奴才们都退了出去,我还未向他请安,他却先开口了,“一早上起来就饮酒,你可是有心事?” 我拉着他的手,靠近他的怀里,嘴里有些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臣妾若是有心事,也是因为二爷你送了东西,人却没有来。” 莫千尘摸了摸我的头,嘴角扬起了笑容,道,“怎么?朕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 “只是那样的名贵,却只能用来跳舞,难免浪费了些。” 莫千尘看着我,眼神里很认真的说道,“若是你跳舞,这双鞋远远还配不上。” “二爷这一大早的可是吃了蜜糖了,嘴巴这样的甜。” 莫千尘笑道,“你去穿来给朕看看。” 我依了他的话乖乖的去换了鞋,又问他,“好看吗?” 莫千尘端详了一会,嘴角的笑容里有些得意的说道,“刚刚好,看来朕嘱托他们的尺寸没有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道,“二爷怎么会知道臣妾脚的尺寸。” 他朝我一笑,向我伸出手来,我乖乖的来到他的面前。 “朕与你同床共枕,若是连你穿多大的鞋都不曾了解,那朕这个夫君做的也未免太不称职了。” 风从窗外而来,空气中清霜般的凉意已透在秋寒之中,身微微一颤,已经证明了他对我的用心。 反而是这样我才有些害怕起来,他究竟是真把我当作莘月,还是早已经看出了我的身份,或者是我是替身呢? 他的呼吸靠近我的耳垂,叹息道,“莘月,朕哪里叫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窗外的枫叶渐渐凝聚成一抹酒醉似的红,再远,便是望不透的蓝天。我低声道,“没有。陛下没有叫臣妾不高兴。” 他眼神中略过一丝惊惶,似乎是害怕和急切,他握住我的手,道,“莘月,朕知道德妃的事情你委屈,朕答应你,会对你加倍的好。” 莫千尘不在说话,只是紧紧的搂住我,他的温热为我驱赶走了这初秋的寒凉。 我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我与他初次入宫时的做戏也好,还是而后他对我的深情也好,亦或是他伤了我也好……如今,我的眼眶有些酸痛,却再也无法为了他落下一滴泪来。 皇后诞下麟儿的那一日是深秋了,在夜里,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半夜。 我和莫千尘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 产婆一脸笑容的将孩子抱到了莫千尘的身边,说道,“恭喜陛下,是个小阿哥。” 莫千尘看着我,脸上的欣喜已经溢于言表。我站在一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主怎么也不多留一会?” 我叹了口气,道,“留下来又能怎么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海棠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我如此,也没有再开口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直到十一月间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有了寒冬的感觉。大雪绵绵几日不绝,如飞絮鹅毛一般。 我站在窗口赏了良久的雪景,眼中微微晕眩,转身向玉娆说道,“当初一时兴起,要在棠梨阁中种植白梅,可惜下了雪反而与雪景融为一色,看不出来了。” 玉娆笑笑道,“那有什么难,姐姐若喜欢红梅便让人去把倚梅园的红梅移植些到你宫中便是。” 我和玉娆正聊着天,就听见了外面有些动静,转过身去看,竟然是淳常在。 这大雪天的,她又怀有身孕,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捧一束红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脸上带着笑容,向我行过礼以后说道,“莘姐姐,淳儿方才去倚梅园摘的红梅,姐姐瞧瞧如何?” 她一股风似的闯进来,急得跟在身后追进来的海棠脸都白了,她犹自不觉,跺脚缩手呵着气道,“姐姐这里好暖和,外头可要冻坏人了。” 海棠接过她手里的红梅,我替她将双肩上的白雪弹了个干净,说道,“钰莹你如今怀有身孕,怎么还过来看我。你若是有个什么事,我不就成了大罪人了吗?” 说起我与淳钰莹的情分,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先前一回宫就拜访了她好几次,也算是为今日一早便埋下了伏笔了。 她待我也算真诚,我心里自然也欢喜。 我领着她进了里屋,她见玉娆也在,正准备向玉娆行礼,玉娆却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扶她。 “只有你我三人在此,这礼数皆可免了去。” 说话间,海棠已经用了白瓷瓶将方才的红梅插好了。 玉娆看了看说道,“方才莘姐姐还在说这红梅的事,你这就送过来了,到底是你懂她。” 我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可别斗嘴啊。你们两个都我的好妹妹啊。” 钰莹折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着实美观。 三人一同观赏品评了一会儿,钰莹方靠着炭盆在小杌上坐下,面前放了各色细巧糕点,她一脸欢喜,慢慢拣了喜爱的来吃。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你如今的胃口总算是比从前好些了。来喝点水。” 玉娆看了看我,说道,“怎么姐姐只晓得照顾钰莹也不问问我这个妹妹?”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说道,“哪里哪里,我这就给你倒一杯。” 屋子里又添了些炭火,这慢慢的竟然也有些热了起来,我叮嘱玉娆说道,“让木槿打盆水来你洗洗手吧,先休息一会。” 她点了点头。三个人为着着火炭又聊了好一阵,直到莫千尘来了,两人才离开。 “朕从前只知道你和安贵人的关系好,怎么今日以来见淳常在也在这里,看来,你和她们也算是相处得不错。” 我点了点头,拿了些纸笔放于莫千尘的面前,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莘月你这是干嘛?” “二爷你不会忘记了昨晚和臣妾下棋输了要罚抄写佛经的事情了吧?” 莫千尘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朕才刚刚到一会,这还没坐热和呢,莘月你舍得让朕抄写吗?” 我软语道,“二爷可是一言九鼎难道今日要失信与莘月这样一个小女子了吗?” 莫千尘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会,你让朕抄朕能不抄吗?” 我站在莫千尘的身边为他磨墨润笔。 今日,他只穿着有些家常的衣裳,益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 我亦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白玉兰簪子,别无珠饰,亭亭立于他身侧。 为他将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莫千尘从我的手中拿过笔去,写两三字,抬头见我手背上溅到了一点墨汁,随手拿起案上的手绢为我拭去。那样自然,竟像是做惯了一般。 我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