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银月城第一医院周边废墟。　　 时清莫名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　　 少女坐在与第一医院紧邻的公园长椅上，看着几百米外被封锁的那片区域，身上的黑色短袖和短裤被因慢跑产生的汗水打湿。先前占地面积广大的银月城第一医院像是被一枚反建筑炸弹从内部爆破了一样，混凝土血肉被剥下触目惊心的一大块，唯有银色的骨架还在苦苦支撑着这个巨人。地下区域遭受的毁坏尤其严重，停尸房的所有制冷设备和柜子都像是被蛮力撕开一般无法继续使用。工程人员们正在操控着无人机器，测算潜在的不稳定支点，并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规划接下来需要的修复工作流程。吊车将一块和货车一样巨大的钢筋碎块吊起，装备了自动吊臂的货车进进出出，将建筑残渣运走，为后续作业清理道路。　　 报道里没有提及那场袭击的细节，数十辆紧急救援车辆的红蓝频闪灯在那天晚上闪了一整夜，尽可能地将幸存的病人转移至其它地方，最终被抢救回来的病人数字是137人，不到医院原住院人数的四分之一。市消防局费了大劲扑灭了驻军为了阻止活尸暴动投掷的燃烧弹，由于缺少针对磷化武器的灭火器材，消防队伍不得不紧急请求更高级别的设备援助，在工程部队的帮助下才勉强控制住了损伤。　　 “你又一个人在这装深沉了？”一个挑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红色的长发尖，在视线边缘飘荡着。　　 时清叹了一口气，伸手拧了拧殷煞的耳朵，将对方拽到了和自己脑袋平行的位置。　　 “唉疼疼疼......好吧其实不疼......”殷煞说着，上半身撑在长椅上，说道，“所以你在这干嘛呢？后悔昨晚的战斗你没在？”　　 “......倒也不是。”时清说道，摘下了耳机，“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没写报告作业来着，青年实践协会那边可能会扣我的绩效，所以我在想该怎么补上。”　　 “啊......对哦，你们人类社会有这个东西，”殷煞一屁股坐在了时清身边，红色长发飒爽地甩了一道，“可是你没必要太担心吧，我知道你可是拿过青年鼓励金的，而且这两天政府不是还有补助吗？”　　 “你没法理解大作业做到一半自己给忘了的那种感觉。唉，罢了，反正这会儿怕是会长都懒得去计较那个了。”时清双手撑着脸，说道，“我只是早上来这里散散心而已，你又在这儿干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没监视你。你居然没趁机溜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嘛，如果你把跟在我身侧的那个气态生命给撤走我会考虑的，放心吧，我可不敢冒着被你打一顿的风险乱搞。”殷煞说道，“再说了，再好玩哪有你身边好玩？只有你身边老是会发生各种有趣的事。”　　 “真不知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夸我。”时清白了殷煞一眼。　　 “嘻嘻。”殷煞露出了笑，虎牙若隐若现，“得了，你们肯定不止是在思考大作业的事，我猜猜，55号公寓楼的那次战斗让你有些心事？”　　 时清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我暂时无法确定哭泣者是否就是那个在55号公寓失踪的工程师，但我们确实在那个地方与域外生物大战了一场，这次勉强算我们主动进攻了一次，但我们如今缺乏进一步的线索，这样下去，我们的下一场战斗就是被动了。”　　 “这有什么，攻守易形而已。”殷煞说道，“难道你担心我们两个会在下一场战斗力处于劣势？”　　 “你不担心？”　　 “哈，果然你还是个不怎么经历战斗的小女孩嘛。”殷煞撑着脸故意凑近了时清说道，“只是一次攻守易形罢了，你们人类也有类似的战争思想吧？这算是战斗双方都会面临的问题，你与其在这里瞎想，不如来做点实际的。”　　 “实际的？”时清想了想，随后猜到了殷煞的想法。　　 “……你打算把场地定在哪里？”　　 时清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她早该猜到的。这个地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学校的后山依旧维持着万籁俱寂的氛围，仿佛这几日的混乱从未影响到这片巨大的人造山林，一阵林间微风拂过，将时清的斗篷微微吹起，殷煞以血雾化形，身上依旧披着那身黑红色的外套，赤脚踏着木屐，走在石板路上哐哐作响，手腕处，超自然的血液化作晶环环绕着，简直就像是故意在炫耀着自己的血魔法一样。　　 “你一直盘算着这么来一场吗？”时清问道，雾鬼剑稳稳地被握于手心之内。　　 “如果我说‘没错’，你会原谅我吗？”　　 “动静别太大。”　　 “我很擅长。”殷煞笑道，“别担心，我会轻点的哦。”　　 时清举剑正对殷煞，对方向前几步，但下一秒贴脸而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战镰，而是扑面而来的一阵血雾，如同巨口般将周围包裹了起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化解被动呢？我亲爱的时清？”殷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时清咬了咬下唇，雾鬼剑变得躁动不安，她四下看去，四周均被血色浓雾笼罩，就连她的左眼也无法看清浓雾后的隐藏的形体。　　 亦或者并不存在被隐藏的形体，周围都是殷煞的一部分？　　 “防御这么空虚，可是很容易引起坏人对你的脖子产生不好的想法的。”殷煞妩媚的声音突然在时清耳边响起，同一时间，她的右侧脖颈处传来了冰凉的锐利物体划过的感觉。　　 雾鬼剑居然没对她的接近产生反应？！　　 时清调转剑锋刺向左下，目标是自己的身后，然而此刻身后已经没人，长剑能刺中的只有血雾。时清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范围内依旧是赤红一片，就在这时，她身上的女巫战服在身体的一侧产生了麻痒感，绷紧的神经基于此发出警告，雾鬼剑向上抬起，拦下一只血红的利爪臂铠。　　 “不错嘛，接住了。”　　 时清令剑化四体，双黑双白的四把剑辛苦地抵御着从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殷煞就像幽灵一样，血雾笼罩的每一点空间都是她都攻击范围，雾鬼剑与血爪臂铠的碰撞声令人牙酸，时清在这保护圈中寸步难行，只能干瞪着看着四周莫名其妙出现的血爪与她的雾鬼剑击打成一团，撞出一处处火星。她明白，殷煞这其实是在放水，她只是在捉弄她，出于某种独属于猎人的玩弄猎物的心理。　　 但与此同时，时清也在尽力观察着袭击的特点，殷煞的攻击没有规律，速度极快，不断地压迫四把剑的防御空隙，随后一步步地压迫她的防御空间。　　 “怎么不还击？”殷煞的笑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时清这次没有理会她，时清在思考。　　 域外生物的力量也只是武器的一种。安萨斯坨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再度睁眼时，黑色的至黑之弦在她的眼中清晰可见。时清握住了雾鬼剑的剑柄，四剑再度合一。　　 这一次握住雾鬼剑的感觉和过去都不同。她这次能感受到艾玛拉雾鬼剑里蕴藏得更深的东西。　　 这东西她已经见过数次，在老城区的阴风魔身上，在公寓里的哭泣者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类似的招式，第一次体会类似的力量。　　 维度感染。　　 雾鬼剑猛得插入地面，以时清为中心扩散出一轮猛烈的灰白色风暴，风暴又尖又利，化为无数的灰色利刃，如同搅拌机一样切碎了血雾的压迫，时清瞪着双眼，她能看到了。　　 长剑自下而上挥出，将凝聚起来的血影削飞出去。　　 “呜哇！”　　 半响后，殷煞才有些狼狈地从稀薄的血雾中走出，右臂的长袖不断地滴落着血液，她观察着眼前的少女，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不愧是雾鬼剑啊，我确实输了。”殷煞摇摇头，“它居然适应了我的存在形式，进而甚至能伤害到红雾状态下的我，艾玛拉匠人族的精工作品，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时清深深呼吸，对刚刚自己做到的事表现出了和殷煞一样的惊奇。　　 “不过显然，你还没有完全理解它的真实水平，但对于刚刚接触它的你来说，已经很棒了。”殷煞说道，就地一坐，松了一口气，“维度感染，将一片空间置于你的魔法力量侵蚀范围，高阶域外生物们自带的强大能力，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呢。否则我就得被艾玛拉雾鬼的利刃彻底搅碎了。”　　 “得了吧，你才没那么容易死。”时清说道。　　 “唉，别这么急着揭穿我嘛。”殷煞耸耸肩说道，随即控制鲜血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比起这个，我们好像闹出来的动静还是有点大哦？”　　 时清一愣，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被莫名其妙砍倒的树交叠在一起，以她们交战的区域为圆心，向外扩散，粗略一数，起码有五十多棵树倒在了她们的交战之下，有的甚至还被削成了十多段。　　 “额......”　　 “所以，在无人机发现我们之前——”殷煞指了指远处正在急速飞过来的两道阴影，“赶紧让你的触手宠物带我们离开，如何？”　　 “......赞成。”　　 “就是这里呀......”　　 舒凝馨挎着带着领用的配给行李包，对照着时清发送给她的定位导航图站定在面前的二层宅邸前，一时间竟然还有点小失望。女孩穿着先前寄放在学校里的一套常服，白色的贝雷帽斜戴在头上，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耳侧，白色的上衣搭配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脚上棕色的凉拖踏在门口的鹅卵石石板上。她打量着面前的房子，两层小楼似乎最近刚刚翻新过，而且为了迅速，有些小地方的涂料还没彻底晾干，释放着吸热涂料特有的刺鼻味道。门前的台阶上还放着几盆绿意盎然的盆栽，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吊兰或者绿萝，但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有点普通，这真的是那个女巫姐姐住的地方吗......诶诶诶不对，怎么能这么说别人的家呢，舒凝馨你绝对是漫画看多了。”舒凝馨摇摇头，上前敲了敲房门，又按了按门铃，却没有人应答。　　 “唔，难道还在睡觉吗？”　　 舒凝馨试着在私聊里回了个消息，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奇怪......嗯？”　　 一个漆黑的裂口突然出现在舒凝馨的面前，裂口在门上凭空出现，在少女收缩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景象中，边缘处正在不断地涌出密密麻麻的小型触须，向里望去能瞥见未知诡异的异位面虚空，令人胆寒的声响在其间回荡，就像童话里那个永远存在着食人怪物的洞穴，让舒凝馨重新唤起了好不容易压进心底的糟糕回忆。　　 “不......不会吧......”女孩后退几步，却因止不住颤抖的腿而摔在了草坪的石板路上，那虚空中的邪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哎呦——”　　 只见两个人哗的一下被吐了出来，舒凝馨惊叫一声，却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重新睁开了颤抖的眼皮，随后就看见了两个熟人。　　 “看来乌斯提不是很喜欢你。”时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根。　　 “唉，这触手团认主人认得有点死啊，明明它比我长得怪多了......嗯也不一定，万一哪天这玩意化人你记得通知我一声，这玩意拟态水平还挺高的。”殷煞说着也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诶，下次咱们要不干脆去城外吧？”　　 “我同意......等等，下一次？”　　 “怎么？你真的打算在下一次实战到来前一点锻炼战斗技巧不练？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有你脑子里那个小可爱的梦中训练就够呜呜呜——”　　 “......别让她听见。”时清无语地看着殷煞说道，手杖捂着她的嘴。　　 “行行行......”　　 “额...时清姐姐？殷姐姐？”一个稚嫩的少女声音从二人面前传来，“那个......你们这是......”　　 “哦，凝馨你来啦。”时清笑着打了个招呼，“快进来吧，我们刚才只是......运动回来......”　　 “嗯，很耗费能量的运动呢。”殷煞说着伸了个懒腰，“而且某人早上还故意不给我做早饭。”　　 “我明明在冰箱里留了三明治！”　　 “啊，明明说好了要喂我的......”　　 “我没答应过你别乱说！”　　 “可是我看......”舒凝馨说着，指了指殷煞的袖口，哪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嗯......你知道的，凝馨，她......其实掉多少血都没事。”为了防止面前这个小姑娘害怕得转身逃走，也尽可能为了自己的形象考虑，时清只能赶紧上前挽住了舒凝馨的胳膊，“走吧走吧，我带你看看今后一段时间你住的地方。”　　 “......”舒凝馨涨了张口，但还是在心里尽可能地把疑问压回了肚子里。　　 这很正常，这很正常。女孩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随后脱掉凉拖，在时清的牵引下光着脚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布置同样温馨而简洁，虽然没有多么奢华的装饰，但每一处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落地窗正对东侧，窗外的另一侧还摆着几盆绿色的高草。几人上了楼，被调成淡黄色的灯光从屋顶的吊灯中洒下，营造出一种安静而舒适的氛围。墙壁上挂着几幅装饰画和风景照片，虽然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舒凝馨也看不太懂，但她却可以感觉到屋主人在某些方面上具有的情调。沙发和茶几的布置恰到好处，让人一进来就感到放松和舒适。　　 时清将舒凝馨带到了一扇木门前，把门打开后将女孩领了进去，“你今后暂时先睡在这里吧，别拘束太多，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们说。”　　 “好漂亮，谢谢姐姐。虽然其实我可以打地铺的。”舒凝馨说道，“这段时间我也会帮助姐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的，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吩咐我就好。”　　 “嗯，那就互相之间多多照顾了。”时清说道，摸了摸舒凝馨的头。　　 “顺便，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时清姐姐梦游夜袭哦。”殷煞靠在门边坏笑着说道，接着又双手抱胸，露出了夸张的表情，“你的时清姐姐啊，她可是一个睡觉时手非常不呜呜呜呜——”　　 “凝馨，不要听这个笨蛋说话。”时清扯出一个笑容，回头对着舒凝馨说道，可惜后者似乎已经有点听不进去了。　　 “夜夜夜夜袭......？”舒凝馨脑袋冒烟地站在了原地，“夜夜夜夜夜......时清姐姐的的的话其实也也不不不不是不不不不可以以以？？？？”　　 “凝馨你怎么了！”　　 “唉，人类真是奇怪。”殷煞摇了摇头，从书架上顺手拿了本漫画，“也罢，这屋子也是热闹起来了呢......”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哦，看来林星那边又发生有趣的事情了呢。”殷煞看了看消息，露出了一个隐约能瞥见虎牙的微笑。　　 “两位，咱们可能得再去一趟那个男孩的家里了，哦对了，凝馨，想见识一下时清姐姐的特殊旅行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