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豫停好车，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点燃，迫不及待吸了一口，在肺里闷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扭头瞧了眼放在副驾座椅上的无人机，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见鬼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妈的，”喃喃念了一句，泪水不觉噙湿了眼角。　　 从失业那天起，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地狱，整整两个月，准确说是65天，他的天空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儿光亮。　　 最近三个月来，他们这个三口小家，像是受了魔鬼的诅咒，可谓霉运不断。　　 先是妻子孟凡所在公司转型失败，全方位大裁员，虽然她有幸没在被裁名单里，但本就不多的薪资面临大跳水，降了近乎一半，聊胜于无吧。　　 然后是夫妻俩的心头肉——女儿童乐乐，小丫头今年五岁，长得乖巧可爱、天真烂漫，只是娘胎出来带了毛病，眼睛高度近视，离不开厚厚的眼镜片。　　 两个月前动了手术，据医生说手术比较成功，就看恢复的怎么样，暂时还不算坏。可手术花销不菲，掏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包括夫妻俩打算购置新房的钱。　　 童豫一家至今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女儿就读的幼儿园旁租了间二室一厅，五十平左右。　　 这个三口之家已不堪重负，偏偏童豫又失业了。　　 说来可笑，五音不全的他，那天是哼着歌出的门。身边的同事都在传他要升职，童豫自忖能力还行，对公司也有贡献，升职也在情理当中，至少工资该抬抬了，哪知……呵呵，直接出局了，还他妈没有n+1。　　 童豫失业后，压力空前山大。他不敢告诉妻子，害怕她崩溃，目前的生活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安全感，她已经站在绝望深渊的边缘。　　 他只能选择悄然负重，哪怕再苦再难，绝不能倒下，因为他的妻子、女儿需要他，而他也深深爱着她们。　　 这些日子，他一如既往在上班时间出门，偶尔会到较远的地方跑出租，不敢太经常，怕被发现，不过也赚不到什么钱。更多时候会找个公园角落猫着，上网查看招聘资讯，然后逐个给人事打电话，人家开始还挺热情，可一听说他的年纪，立马婉言谢绝，挂断电话。　　 他今年刚好35，这个年纪生活上正好，职场上就尴尬了。听说有些像他这样的失业中年人会去图书馆充电学习，重整旗鼓以备东山再起，他不行，静不下心，更坐不住。　　 就算周末，童豫也不敢留在家里，总担心露馅，那感觉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心累极了。　　 其实他对工作要求不高，只要有钱糊口就行，怎奈经济形势实在不乐观，处处碰壁。　　 童豫硬着头皮，这么一天挨过一天，他不知道这种局面什么时候到头，或者尽头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就在今天一早，他打完第一通人事电话被拒后，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以为是哪家公司的人事回心转意，没想到是大学室友沈铭。　　 寒暄几句后沈铭问他最近怎么样，在听到他透着疲惫、无力的掩饰后，哈哈一笑，直接问能不能来他公司帮忙。　　 童豫被从天而降的馅儿饼砸中，欣喜若狂，满口答应，之后简单聊了几句挂断电话。童豫感慨同学牛逼的同时，庆幸自己总算熬到头了。　　 他特意去了智能玩具店，女儿想要一架无人机好久了，他一直舍不得买，今天一咬牙买了。　　 烟雾缭绕中，童豫感到一阵恍惚，只觉幸福来得太突然，竟有些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高兴。　　 嘭的一声响，车身隐隐一震，童豫开门下车，见五六个孩子手拿木棍，围着自家车子，蹲身探头朝车屁股底下看。　　 “喂，干什么呢？”　　 一个大男孩正趴在地上，把棍子伸到车底下挥赶着什么，闻声起来，道：“叔叔，有只癞皮狗钻到你车底下了，我们想把它弄出来。”　　 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奶声奶气说：“拿棍子弄死它。”　　 童豫瞥见车身上一条棍印，指着问道：“谁干的？刚才谁敲的？”　　 几个娃娃一齐朝大男孩望去，大男孩慌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都看着我干嘛？”他做贼心虚，一面咕哝着，一面挥着棍子走开了。　　 童豫拍拍手，喝道：“去，各找各妈，都回家去。”娃娃们一哄散了。　　 童豫瞧了瞧那条印子，再三确认没有伤到漆面，忽见车底下钻出条癞皮狗，脏兮兮的，白毛成了灰色，一撮撮粘在一起，模样像只刺猬。　　 癞皮狗左侧后腿有点儿毛病，走路时翘起来，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些娃娃打的。　　 童豫见它停在自己跟前，仰头望着自己，它的眼神仿佛一口古井，平静无波。　　 好奇怪的一条狗，以前似乎没在小区里见过，或许是条流浪狗吧。童豫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但面对眼前这条狗，心底情绪竟有些异常波动，好像他面前的不是条狗，而是个人，一个历经沧桑、苟活于命运之下的人。　　 癞皮狗掉头走了，童豫叹了口气，提着礼物上楼。摸钥匙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今天怎么赶这个点儿回来了？”孟凡用围裙擦手，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跟着下移瞥见礼物，小声说道：“乱花这个钱，”随即朝屋里喊道：“乐乐，出来接爸爸，爸爸回来了。”　　 女儿喊着“爸爸”从卧室跑出来，瞧见无人机玩具，兴奋得不得了，在童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抱着玩具跳来跳去。　　 “事先也不打声招呼，我和乐乐在家，没怎么准备，就两个青菜，对付着吃吧。”孟凡从冰箱里拿出青菜，坐在桌前低头摘起来。　　 “有青菜吃就挺好，”童豫回了一句，冲女儿喊道：“乐乐，走，爸爸带你楼下玩。”　　 两人来到楼下，拆了包装，比着说明书一阵捣鼓，总算是装好了。　　 童豫先试着操作一番，伴随嗡嗡的噪音，无人机缓缓起飞。操作飞了两圈，机子平稳性能不错，毕竟一分钱一分货，这家伙可不便宜。　　 童豫手把手教女儿操作，丫头聪明伶俐，一点就通，上手也快，拨弄着遥控器，控制机子转来转去。　　 童豫在旁鼓掌，无意瞥见癞皮狗趴在自己车旁，不声不响望着这边。童豫想起它的眼神，竟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爸爸，你快看，我飞的多高。”　　 童豫笑道：“你比爸爸厉害多了。”　　 “那是。爸爸，我见瑶瑶家的可以录视频，咱们的可以吗？”　　 “必须可以呀，你先让它下来。”　　 父女俩蹲在一处捣鼓无线连接功能，好一阵才摆弄明白。听着叶轮飞速转动的噪音，无人机在女儿的操控下再度起飞。　　 童豫笑着鼓掌，却见癞皮狗忽然站了起来，神情严肃，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身后，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童豫循目望去，见一人疾速坠下，眨眼到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童豫一愣，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脑子嗡的一声，急速冲了过去。　　 鲜血四溅，地上一片红。看清坠楼的是名男性，童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下来，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重放回肚里。　　 坠楼者忽然坐起，手脚奇怪地乱扭乱摆，带着身子一起扭动，极不协调，像病毒入脑的毒蛇，不停摇摆，诡异极了。　　 童豫当即翻出拨号页面，拨打120说明了情况，跟着从女儿手里拿过遥控器，操纵无人机降落，抱起女儿匆匆上楼。　　 童豫边拍门边喊孟凡，门刚打开，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你怎么了？”孟凡不明所以，展臂轻轻抱着他和女儿。　　 童豫没说话，半晌才松开。他把女儿送进卧室，关上房门，才拉着孟凡的手，小声说道：“刚才有人跳楼了，就咱们这栋。”　　 “啊——咱们这栋？”孟凡吃了一惊，“谁？我们认识吗？”　　 “像是楼上704那男人。”他摇摇头，努力平复心情，打量着眼前的妻子，忽然重新将她抱住，热烈吻了起来。　　 孟凡配合着他，等他过了那个劲儿，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童豫眼眶湿润，闪着泪花，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说道：“我以为是你，我……魂都吓没了。”　　 孟凡眼睛一红，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好端端的，我跳楼干什么？”　　 童豫擦干眼泪，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倚肩而坐，忽闻到一股糊味儿，孟凡跳起来朝厨房跑去，一面叫道：“我的菜……”　　 童豫跟进厨房，从后面搂住妻子腰肢，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明天我去趟海庆。”　　 孟凡忙着料理锅里烧糊的菜，顺嘴问了一句，“又出差吗？”　　 “不是，还记得我大学室友沈铭吗？他在海庆开公司，刚刚有点儿起色，人手不够，喊我过去帮忙。”　　 “要跳槽吗？已经决定了吗？”孟凡回头瞧着他。　　 “算是吧，明天过去走个过场。暂时委屈你们了，放心，这次我会加倍努力加油，到时候咱们在海庆买个大房子，都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