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城平在靶场练习「针弹」后不久，终端便接到佐藤户良的紧急集合指令。靶场在「奇异鸟」基地周边，乘坐射击教练的高尔夫车，仅几分钟就来到了佐藤户良面前。　　 在场的人除了佐藤户良与刚刚体检完毕的魏梦山之外，还有一名衣着朴素的卷发青年。「奇异鸟」的所有研究员中，他的发量足以名列前茅。　　 “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火石研究所的赵晟，也是我们这次护送的对象。赵晟，这是我的队员东方城平。”　　 东方城平伸出手，却并未得到回应。赵晟上下打量一番，才挤出一句话来：　　 “我还以为老师所说的「保镖」会显得专业一些，不说什么墨镜西装的行头，好歹招募的是成年人。”赵晟盯着东方城平那明显少年人的脸庞，“我真想不到，保镖这种职业，治世财团竟然使用童工。”　　 “赵先生，你尚不了解灵域，我姑且跟你说明。第一，治世财团有完善且正式的入职流程；第二，不论年龄，执行部的员工的业务能力毋庸置疑。权要显贵用钱收买的所谓「安保人员」，号称以一当十，在刺杀真的发生时，绝不敢也不愿豁出性命保护目标。而我可以向你保证，除非「云雀」小队全员死亡，你将接受保护直到交接完毕。”　　 佐藤户良认真的口吻让赵晟尴尬地笑了笑：“我就好奇一问，倒不必保证什么。据你们老板说，威胁我的那些人自顾不暇，没工夫管一个小小的研究员，把护送中途当做一次旅程都行。”　　 佐藤户良点头赞同：“老板提前告知过，那很好。你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等队员都到位，我便申明这次护送的路线。说起这个……你是墨州人氏？「云雀」小队里还有你的老乡，你们应该谈得来。”　　 “魏先生？”东方城平接茬，在与明煌长公主的短暂接触中，魏梦山的态度有些忿忿不平，看他的样子，这种态度可能存在于大多数有一定年纪的墨州人当中。只是不知皇室做了什么勾当，留下整整一代墨州人的隔阂。　　 “不错，以明煌来说，东方的晴州、南方的米州、西方的江州、北方的墨州、以及居中的联州，再加上九龙城与山夕港两个直辖地，一共五州两地，习俗与民风各异。庄桃来自江州，魏先生在米州呆了不短时间，但归根结底还是墨州人。”　　 不多时，「云雀」集结完毕，佐藤户良打开终端上的地图，说道：“那么我简单介绍一下此次护送的路线。虽说后勤部能在南联邦境内提供部分帮助，但南联邦毕竟不全由治世财团说了算。我们在南联邦北部海岸租用游艇，渡过舟月海，抵达北联邦，之后从鸢尾州直飞明煌墨州，以防受到南联邦的某些人阻挠。至于过境手续则不用担心，舟月海景色很美，同时意味着旅游价值够高，高到能让两个圆桌国家特事特办。”　　 “舟月海……”东方城平暗自念了一遍，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忽略的某个不对劲。　　 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东西在地球世界太过平常，才接受了它在牧蓝世界的存在。　　 月球。　　 处于母星系恒星引力场的宜居带之间，才可能诞生人类理解范畴内的生命。即便牧蓝星的质量，含水量等各个环境条件与地球高度相似，两个太阳同属于g型恒星，他也出于人择原理而没有深究。　　 但月球的存在就不是什么人择原理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了。类地行星具备这个质量的卫星，可能性微乎其微。牧蓝世界与地球的潜在联系，绝不只在于简单几名穿越者。　　 “东方，”佐藤户良的问询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对牧蓝世界的诸多猜测当然不能说出口。东方城平并未随意摇头拒绝告知，那只会引人担忧与好奇，便找了另一个话题：“我只是想知道，明煌皇族当年到底对墨州做了什么，让魏先生始终对皇族抱有意见。”　　 魏梦山有些意外，短暂犹豫后，还是回答：“封锁。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相反，只是由于地缘。”　　 话匣子打开，魏梦山也不再三缄其口，进一步解释道：“大国之间一旦接壤，必然产生摩擦。南联邦与北联邦有舟月海相隔，北联邦与冬火共和之间，是经历无数战乱的波尔卡地区，唯独冬火共和与明煌所接壤的北辰州与墨州……因为虞承弼首席的能力与威望，关系极好。”　　 “等等，我记得虞承弼不是明煌首辅吗，怎么又成了「首席」？”东方城平私下比对过历史名人的生平，而虞承弼极有可能是他的「前辈」。　　 “哦，这是我们墨州人对他老人家的称呼，因为他曾经是墨州的地方总领导者。这段经历被刻意淡化，你不清楚很正常。”　　 “我确实不知，但为什么？两个大国的边境关系和谐，对两方都是好事吧？”　　 “对国家而言如此，对当权者则不然。”魏梦山点起烟，走远两步兀自吸了一口，“在那群蠢货看来，与邻国的亲和，就代表着对掌权者的不忠。不过，「首席」的威望太大，光靠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无法使墨州与北辰州人民反目成仇。所以，皇族将虞承弼首席‘请’到了九龙城做「首辅」，并以他的名义进行经济与政策方面双重封锁，害得无数墨州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冬火共和的手段则更激烈，直接切断了北辰州的资源供应，并派军队驻守其中，北辰州人只有定期对冬火共和效忠宣誓，才能领取口粮。曾经两个国家各自最繁荣的地区，就这么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生生掐断一州的经济，只为换一个心安？”东方城平大受震撼，不自禁质疑道，“会不会另有原因，这个动机也太蠢了。偌大明煌皇族，总不能连一个制止的人都没有吧？”　　 “谁知道呢？当权者出于恐惧而封锁过墨州，已经成为不容辩驳的事实，对墨州人造成的伤害也同样。谁想牺牲整整一代墨州人的幸福，就要做好被戳脊梁骨的心理准备，何况其理由并不高尚。恐惧，的确会促使人做出不理智的举措，即便理解这一点，当墨州人被迫背井离乡，将自身以低廉的价格出卖，抛却健康与尊严，亦难养活自己与家人时，就绝无可能原谅导致这一切的九龙城的大人物们。”　　 “何止不原谅，如果不是墨隐社秉持着的思想影响，墨州人恐怕早跟九龙城决裂。”赵晟补充道，“听我爹娘的说法，墨州现在比当年好太多。我才晓事的年纪，一些玩伴的家长属于厂里的双职工。工厂一关停，全家失业，揭不开锅。我家虽不至此，可也亲眼看得到别家的困难。要么男人混帮派，要么女人半掩门，亦或二者皆有，如此才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啊，我听远房亲戚说过，当年北方是挺乱的。”庄桃接腔，“说起来，明煌方面交接的人员也说是在墨州等我们，这算是衣锦还乡吗？”　　 赵晟自嘲一笑：“我就一跑模型的，跟开创学科门类，乃至左右国家科研战略的那些真大牛比不了。至于我这种庸才，怎么可能值得这份招待？”　　 “咳，这话你搁大牛面前谦虚就罢了，对咱这些门外汉说，有装腔作势的嫌疑。”魏梦山表情复杂，进得了南联邦火石研究所，已经属于人尖子中的人尖子。他要是庸才，那这世上大多数人岂不是废柴。　　 “不必妄自菲薄，赵先生。就算之前这么想，历经极端分子的威胁，明煌的重视与治世财团的护送，你多少也该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了。”佐藤户良一脸郑重，同时在心里默念，更何况，是「云雀」在护送。　　 “在墨州交接，应该是为了让你看到故乡的现状。”魏梦山猜测道，“以你的年纪，刚好在童年时期赶上对墨州的封锁，会不会因此对皇族有怨言，他们拿不准。所以，让你亲眼看看墨州如今的发展，也许算一种不让归来人才寒心的方式。”　　 “我既已选择回去，自然不记恨从前的事。只不过，我也没资格代表老一辈墨州人原谅皇族。”赵晟对两码事分得门儿清，“皇族果若真有致歉之意，还是留给那些失业下岗的职工为好。”　　 当然，皇族才不会承认错误，让他们的颜面扫地。时间将抚平一切，并不是因为受害者淡忘了伤痛，而是他们如路边的野草一样朽腐，新长出的韭菜在被收割前，自然毫发无伤。　　 东方城平沉默着，牧蓝世界的科技发展比地球快半步，生产关系却慢上半步。这类落后至魔幻的历史事件，让他本能地感到膈应。地球上不是没有类似事件，但一想到荒诞背后是无数人的不幸，就丝毫笑不出来。　　 《静夜思》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所言非虚，对穿越者而言更是如此，只要抬头看看月球是否存在，就能确定与故乡的联系。就连灰暗与璀璨并存的人类历史，牧蓝世界也同样具有。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其实真的成为了东方城平，而在地球名为游旭的人生，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加模糊的幻梦罢了。　　 对了，英招在确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说过，东方城平从前的记忆并未丢失，只是藏在了潜意识中。那么，连带着让自己对牧蓝世界产生某种真实感，也不算在意料之外。　　 东方城平深呼一口气，他才懒得深入探讨「我是谁」这种哲学问题，既来之则安之。不论如何，在遇见重大境况时，他都会做出与从前那个「老实好人」相同的决定，这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