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目胜明先是与一旁的组员们互相交换了眼神,确认自己没在做梦,随后才把目光转向了病房内躺在地上的人。 那双深红色的眼瞳曾是搜查一课最敏锐的王牌之一(另一张王牌是警犬「布尔特长官」的鼻子),他绝不会认错。 “佐藤前辈,你还活着?!”组员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是辞职,又不是辞世。” 察觉到自己的话语过于冒犯,组员连忙闭嘴,看向了黑目胜明。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黑目胜明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痕,“你这伤……怎么弄的?” 佐藤户良随手指了指四散零落的礼服男人,说道:“只是来这里看看老熟人,结果碰上了恐袭。这家伙在自己的身上绑了炸弹,好在最后没有引起建筑坍塌。” 黑目胜明一个眼神,一旁组员心领神会,便携担架展开在地,并把佐藤户良的上衣剪开,露出创面。 只是凑巧吗?黑目胜明揣摩着,突然问道:“前辈,你最近是不是见过渡边?” “……你是?”佐藤户良没有立即回答。 “现任课长补佐,黑目胜明。因为是前辈你的继任者,姑且对在这个位置上能了解到的东西略知一二。” “原来如此,我的确找他要了点资料。”佐藤户良看着后辈咧开的嘴角,“看我这副样子,你很高兴?” “不是,因为发现前辈就算离开了警视厅,也照样在另外一条战线奋斗着,多少也会感到敬佩吧。” 佐藤户良心知黑目胜明所说的「另外一条战线」指灵域,摆摆手说道:“跟你们比不了,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碰上这档子事。” 组员投来疑惑的目光,黑目胜明出言解释道:“多亏了前辈见义勇为,这个绑炸弹的家伙没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你年纪轻轻,怎么会从警视厅辞职?”老人一直倾听着佐藤户良的说辞,“那是铁饭碗吧,犯错了?” 所有警察的神色同时黯淡下来,佐藤户良没有多做其他解释,因为这件事在当年也算个不小的新闻,只吐出一个词:“「石川光代职务侵占案」。” 老人眼睛微睁,他想起了曾经与石川善道的闲聊话题。 “你是离家出走的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住院好几天了,我没见过任何人来看望你。我想,如果不是不知道你的行踪,绝大多数父母都会来探望吧?” “……” “我说话直,但离家出走的年轻人在歌舞伎町不算罕见。你要是觉得冒犯,当我没问。” “他们来不了。” “怎么?” “他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司资金,判了十五年,妈也因为那个下作人渣做的事气得生了重病,没几天就去世了。” “……对不起。” “道歉谈不上,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老人陷入沉思,有组员却忿忿不平道:“什么狗屁「妨碍公司正常运作」,根本就是拖延调查好转移资产的借口吧?要不是那个秘书到警视厅里小题大做,佐藤前辈你也不会被课长解职……” “咳……”黑目胜明咳嗽两声,当年几乎全警视厅都为这事忿忿不平,但跟体制外的人发牢骚就是另一回事了。 组员乖乖闭嘴,老人也没在这桩案子上纠缠下去,转而问了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那个会计,石川光代,最后是不是判了十五年?”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老人感叹道,“只是觉得挺巧,他的儿子刚好跟我住一间病房来着。” “不可能!”佐藤户良立马否认道,“他应该在松成区的私立学校就读,怎么可能会住歌舞伎町的医院?” “前辈,那个会计的儿子没有经济来源,你忘了?来歌舞伎町谋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应该的,我每周都给他的卡里打生活费……他没用那笔钱,为什么?” “不知道,你亲自问他去。”老人摊手。 “他现在人在哪,不是说跟你住同一间病房吗?”黑目胜明冷不丁问道。 老人刚想如实回答,便瞥见佐藤户良传来的眼神,改口道:“不晓得。” “行了,有什么想问的,以后再说。”看出黑目胜明还抱有满腔疑问,佐藤户良说道,“先送我去治治,脑瓜子有点晕……” 黑目胜明凝重地点点头,组员们轻手轻脚地把佐藤户良放在担架上。虽然老人的身体看不出受了什么伤,但组员们随后也一视同仁地把他抬在担架上。黑目胜明率领的搜救一组把两人抬出病房,消防厅的人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不明恐怖分子袭击医院,前警视厅警官挺身而出……就这样确定了?”黑目胜明悄然问道。 “这样就好,不涉及其他。对公关处的同事们来说,也是最方便处理的情况吧。” “要取得最佳效果,需要你公然露面,方便吗?” “没有问题,身份这种东西本就可以有许多,「前警察」算是专门展示给公众看的身份之一,我会抽时间配合你们。” “你给个准数。” “三天后。” “我并非有意催促,但公关这事越早做越好,只处理那个石川光代之子的生活问题的话,要不了这么久吧?” “后天是一位老前辈的忌日。” “缉毒那块的吗?” “嗯。” “行,我最近抽不开身,替我向他问好。” “你也代我向渡边和世问好,另外,看着他点。” “什么意思?” “他在压制自己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两者本不是坏事,但警视厅对他而言,还算不上发挥这份情感的合适窗口。一旦压抑过久后开了条口子,就会如岩浆般喷薄而出。好一些的情况,是成为编外义警……” “就像前辈你一样?” “我有正经工作的。”佐藤户良正色道,“至于最坏的情况……如果警视厅在他眼里始终一片漆黑,他的正义感就可能扭曲为畸形的表现欲。到那时,无论把这份怒火宣泄在警视厅的同僚还是无辜群众身上,都绝不是件好事。” 黑目胜明看着郑重其事的前辈,有些惊讶地说道:“真看不出来……不过,前辈你是不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才对他的心理了如指掌?” “他未必能做我目前的工作,最好提前避免坏结局。他也在有意识地压抑自己,只不过,最佳的预防方式,还在于你。” “我?” “做好本职工作,把警察这个职业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他会感到安全舒适。作为「档案管理员」工作,减少出外勤的次数,多少也有助于他平复心情。” “我会谨记在心。”黑目胜明点点头,他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打过交道,知道人一旦走向极端,行为动机便难以用常人的逻辑揣测。 他就亲手逮捕过一个代号为「剖腹」的杀人犯,他把孕妇腹中的婴孩取出,替换成各种自然保护动植物的幼体。当问及他这么做的原因,他的回答则是「代表大自然向人类复仇」。 最后,孕妇、婴孩以及保护生物幼体都没活成,「剖腹」本人也被判处死刑。 思想难以理喻的「剖腹」并无精神病史,相反,在「剖腹」人生的最初几十年简直可以用「正常得过分」来形容。然而,他却在某个时间节点后仿佛变了个人,连续犯下杀人罪行。 “这几年的疯子真是越来越多了……”黑目胜明喃喃自语。 小巷旁的酒吧内,东方城平拔出匕首,在衫田近望的衣袖上擦干血迹,随着他身上的火逐渐蔓延,东方城平血液中的蛋白质在烈焰的炙烤下变形分解,血迹也消失不见。 “真是个疯子……”石川善道低声咒骂,借此驱散着他的后怕。 “你是指他,还是指我?” “他是疯子,你也有点,算是个莽子。”石川善道说道,“小哥,怎么称呼?” “东方城平。” “东方城平……”石川善道重复着这个名字,“好绕口……jojo?” “那是什么奇怪的绰号!” “没办法,谁让你名字中的「方」和「城」都发「jo」音呢?”石川善道摊了摊手,显然准备就这么叫下去,“jojo,既然这家伙的生命已经切实地走到了尽头,还是尽快跟你的同伴会合吧。我的能力虽然冻住了你的手臂,封住毒素,但相应的,冻伤所造成的组织坏死也被加快。我记得她说过,如果过多身体组织或脑部被破坏,她无能为力。万一出现坏疽,病菌扩散至全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尽早治疗。” “嗯,我们走吧。”东方城平点点头,正要离开,却突然站定。 “怎么了?” “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东方城平的目光看向酒保,从衫田近望点燃自身开始,他就被吓得失神,甚至忘记逃跑,“啧,要是有那种咔嚓一下就能清除人记忆的闪光棒就好了……” “喂,jojo,你该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怎么可能,我可不是他们。”东方城平指了指衫田近望,“不过,如果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要向警视厅解释也很麻烦。” “那让我来吧。”石川善道松了口气,伸手提起酒保的衣领,“你都看见了,这个人嗑嗨之后引火自焚,跟「麦江会」没关系,你知道该怎么跟经理和警察交代,对吧?” 酒保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连连点头称是。 石川善道回过头来对着东方城平一笑,松开了手掌。随后,两人离开酒吧,一边向着庄桃与魏梦山追击的方向移动,一边交流着信息。 “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这家酒吧的经理会处理好一切。”看见东方城平还是放不下心的样子,石川善道解释道,“这附近都是「麦江会」的地盘,尤其是酒吧这种营利弹性很大的店面,要是不找帮派撑腰,根本不可能在歌舞伎町活下来。” “你的意思是,警视厅会以为这是「麦江会」内部排除异己的手段,不会多管?” “算是吧,如今歌舞伎町的帮派不似从前,比起无法无天的土皇帝,更像是与警视厅互不打扰的诸侯。但凡有一定势力的帮派,都在警视厅的名册上登记过,还像正常企业般交着税,并帮忙维护地区治安。作为交换,警视厅的手一般不会伸到帮派管辖的地盘内。” 两人跑出小巷不远,便看见庄桃坐在街旁,背靠着路灯杆,仿佛剧烈运动后般大声喘着气。她的右手捏着柳叶状的刀片,左臂衣袖卷起,划出了数道血痕。一个女人躺倒在她身边,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庄桃?!你怎么在这?”东方城平几步上前,就要扶起庄桃。 “别碰我!” 东方城平的身形一滞,戒备地看了看四周,问道:“你左臂上的伤口与海岛纯子很相似,是遭到了敌人的攻击吗?那家伙在哪?” “不,放轻松。”庄桃连续几次深呼吸,调整好状态,说道,“高津和延已经被我干掉了,只不过,为了保住这个无辜女人的性命,我不得不让血肉吞吃掉他。我还是第一次让血肉吞噬活生生的人……血肉很活跃,我在集中精神压制。它正在不断地向我的脑海中共享快感,如果沉迷于这种快感,就会被它奴役,成为吃人的怪物。所以,我才划伤自己,让疼痛提醒我还是个人。知道吗,现在你在我眼中,就像可口的小面包,最好离我远点。” “怪不得你的血肉有存量限制,如果血肉增殖到一定程度,则会挣脱控制……”东方城平伸出了手臂,“帮我治疗手臂,消耗一些血肉,这样会不会好受些?” 庄桃没说什么,一把抓住东方城平的手臂,血肉从她的指尖处渗入东方城平的身体。 “神经毒素,细胞坏死,微生物繁殖,能致命的伤害你是一个不落地接住了,怎么搞的?” “说起来很复杂。” “我治疗起来也很复杂。”庄桃晃了晃手中的柳叶刀,“直接截肢吧,我给你弄条新的手臂,一开始可能会有些别扭,但习惯了就能自如驱使,把另一只手拿过来。” 东方城平点点头,但随即发现不对。 “等等,我的右臂可没受伤……” “整体治疗懂不懂?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同,要是随意造出一条别人的手臂安在你的身上,会发生排异反应。我只是以你的健侧作为模板,给你的患侧定制一条新手臂。少废话,赶紧把手拿来。” 东方城平乖乖地伸出右手让庄桃把住,注入血肉。与此同时,他的右臂自肩关节被血肉消化并断开,像壁虎断尾般,断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条新的手臂。 那条断臂则被庄桃另一只手握住,在血肉的消化下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你留下来解决高津和延,而魏先生去追击虫师了?” 庄桃点点头,终端突然响起来电,显示为魏梦山。 “已经把虫师抓住了,不过,他的虫群几乎全灭,本体也只剩一口气。你解决完那个敌人之后,赶快过来,别让他死了。他是‘端’的地方主管,许多有价值的情报需要从他口里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