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按照魏梦山的描述来到歌舞伎町的某个随处可见的不起眼小巷,魏梦山自己则抽空点了根烟,在他脚旁,一个因烧伤而面目全非的男人被随意扔在角落。 “来得正好,这个就是虫师,”魏梦山抬起手中的银质窄口瓶晃了晃,“用了点小伎俩,在不伤及内部灵魂的情况下回收「魂瓶」。” 庄桃点点头,立刻上前放出血肉,治疗起“端”的主管。 “他醒来之后,还具有危险性吗?”东方城平问道。 “这你可以放心,他的虫群已经被火焰焚烧殆尽,即便捡回一条命,也使不出灵域能力了。相比之下,我们更应该担心他的神智是否还清醒,以提供有关‘端’的情报。” 石川善道盯着魏梦山手中的「魂瓶」,冷不丁问:“只要把灵魂归位,人就能起死回生,对吧?”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很抱歉,他们没办法还魂。”看得石川善道的脸色愈发难看,魏梦山解释道,“他们的躯体已经死亡,与其在魂瓶里煎熬,不如把他们放归天地之间,随风消散。” “不能让庄桃制造与生前相同的躯体吗?”东方城平说道,“只要用血肉吞噬一点点死者的细胞,就能复原整具躯壳吧?” “精确度不够,我说过,我的血肉不能修复脑部损伤,那是因为大脑的运作可以追溯至量子层面。血肉能合成一模一样的细胞,但没办法控制每个质子的自旋状态。这样造出的人体,对灵魂而言只是似是而非的容器。”庄桃摇了摇头,“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复活」已死之人的想法,但生与死的边界一经跨过,可没那么容易走回头路。” “如果强行把一个人的灵魂安放在另一个人的肉体里,会怎么样?”东方城平摸了摸后脑勺。 “你是说「夺舍」?上古时代倒有这样的传说,但也仅仅是传说。依近现代的记载,每一个尝试「夺舍」或「借尸还魂」的灵魂都因为无法兼容肉体而陷入疯狂,从无例外。” 东方城平听得冷汗直冒,这「穿越」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可不信是由于运气或某种冥冥中的伟力才让他免于发疯,更何况尼古拉等「前辈」也不存在发疯的问题。那就只可能是令他穿越的力量也同时对灵魂进行了某种「兼容性改造」。 “怎么了?”庄桃察觉到东方城平的脸色不对。 “没什么。”东方城平回过神来,“处理「魂瓶」具体要怎么做?” “不复杂,打开瓶塞就行,灵魂会逐渐发散,直到彻底消失。”魏梦山没有立马释放灵魂,而是看向了石川善道,“里面有你熟悉的人?” “没关系,还不至于特别熟。” “可你的手心已经掐出血了,”魏梦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绣着水墨山川的烟盒,“来一根?” 石川善道无言地点点头,抽出一根香烟,「瞑火鸟」紧接着点燃,随后,石川善道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 “抽不惯这个,还是不会?” “劲挺大……你这烟,咳……什么牌子的?” “「龙岭」硬经典,明煌的牌子,我专门找人弄的正货。你这反应不像只是抽不惯外地烟,更像不喜欢抽,平时做样子的吧?” “倒也不算特别讨厌,在歌舞伎町混,总得染上点保护色。”石川善道说道,“打开瓶塞吧,不用顾及我。” 魏梦山旋开银质瓶塞,石川善道一边盯着「魂瓶」,一边没浪费剩下的大半支「龙岭」,吐出一片烟雾。 “好像没什么变化,这样就可以了?” 魏梦山的脸色变得凝重,喃喃道:“不可能……灵域人能看见游离在外的灵魂,他们没可能这么快消散的……” “呵呵……”主管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 “你掉包了?!”魏梦山最先反应过来,提起他的衣领,“真的「魂瓶」在哪?” 主管沉默,魏梦山明白一时从他嘴里撬不出来东西,松开衣领,把他扔在地上,自责道:“是我的错……我刚才就应该确认「魂瓶」的真假。” “现在的问题是找到真「魂瓶」的下落,魏先生,你还记得他被拿获前,有什么可能做出「掉包」的异常动作吗?” 魏梦山回忆片刻,摇摇头说:“没有,也可能是隐蔽到连「瞑火鸟」的视力都察觉不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为了把「魂瓶」上交,他必然有「上级」和与上级的联系方式,东方,你搜搜他的口袋,看有没有什么终端之类的。” 东方城平伸手一探,果然找到一个终端。由于「瞑火鸟」的火焰是借焚烧虫群对本体造成的损伤,所以他的衣物和终端都完好无损。 “有指纹锁,”东方城平拿起主管的手指按住终端,“让我看看……的确,他在四分钟前跟一个陌生号码有过通话记录。但这个号码并不在通讯录里,并且每隔七天,都会有各不相同的陌生号码进行数分钟的通话。” “用这种方式来防止追查者顺藤摸瓜吗?”魏梦山想了想,“上运营商的官网查一查,看看这种模式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东方城平点头,依言照做,但一串熟悉的数字却抓住了他的眼睛。 “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而且……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那这家伙至少从十年前就开始为‘端’做事了,难怪能当上这个片区的主管。”庄桃皱起眉头,“看来‘端’成立的时间比我们预估的要早得多。” “可是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不,从通话的计费情况来看,他的上级在国外。伊贺可是岛国,如果他真的想把「魂瓶」送到他的上级手中,绝不可能仅靠虫群跨过茫茫海洋,必然会借助交通工具。他刚才打这一通电话,或许就是为了让他的上级在目的地接收「魂瓶」。” “按最坏的情况,机场航班抵达最近的海洋邻国明煌只需要三个小时!”石川善道咬了咬嘴唇,“该死,来不及了,如果我们不能在此之前弄清楚「魂瓶」的去向并提前拦截,那就会彻底丢失方向!” 石川善道面色铁青地捣了主管一拳,吼道:“你把真的「魂瓶」送到哪去了?!” “别白费劲了,他这种组织心腹,不会那么快招。想靠刑讯手段带来的痛苦撬出情报,非得长期的攻坚不可。但那样一来,情报就过期了。”庄桃拉住了石川善道,“即使我可以用血肉不停地刺激他的痛觉神经,也只会造成疼痛性休克。不过,这边的治世财团分部恰好有位「入梦师」,可以轻松快捷地窥探梦主的记忆。” “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给送过去啊!” “事不急,”当初佐藤户良所说的能读取自己记忆的人竟然真的存在,而非虚张声势,东方城平宽慰道,“飞机反而是他最不可能让「魂瓶」搭上的载具。别忘了,「魂瓶」的重点在内部的灵魂而非外面的瓶子。飞机客舱封闭、狭小且缺乏藏身空间。飞机旁则太过空旷,容易暴露。虫群不可能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它运进飞机里,一旦乘务人员打开瓶塞检查,灵魂立即逸散,届时,就算「魂瓶」送到了他的上级手中,也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那「魂瓶」又该搭乘什么?” 东方城平笑了笑,手指仿佛越过朔都钢铁丛林的阻隔,指向港口的方向。 “船运。” 一声空灵悠长的汽笛传来,在这座城市用镜面建筑围成的空间内折射,钻进了早已习以为常的朔都市民耳中,那是货轮离开码头的宣示。 等到那未知的货轮停止鸣笛,连回响也彻底沉没在城市的声浪里消失不见,东方城平才继续补充道: “朔都港的吞吐量巨大,让虫群把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瓶塞进对应航线的集装箱里,瞒天过海,再容易不过。” “那样一来,我们至少有三天时间。”石川善道松了口气,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这位……大叔,你之前说过,虫师的生命和虫群连在一起。为什么不直接杀死虫师?「魂瓶」失去了虫群依托,只要被随便哪个路人捡到,打开瓶塞,那些灵魂也会回归自由,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追回「魂瓶」?” “你应该能看出,这些家伙绝非小打小闹的灵域人小团体,而是初具规模的灵域犯罪组织。他们不止有严格的上下级制度,也必然有一个「基地」或「总部」。这个人的上级所在的地方,「魂瓶」所汇集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心脏。只有顺着「魂瓶」找到那里,才可能把这个组织连根拔除。并且……” “并且什么?” “就算他死有余辜,我现在也没有处死他的权力。原因很简单,他现在已经无法对我或普通人造成生命威胁。前者出于正当防卫,后者则来自灵域人不言自明的共识——随意伤害普通人的灵域人不把人当人看,那其他灵域人也就不会把他当人看,只当做怪物追杀。从这个角度说,这家伙的状况类似于战俘,已经缴械的士兵没办法伤害敌军或平民。他的确在成为战俘之前伤害了不知道多少普通人,但这时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就不是我个人能做出的判决了。战场上有军事法庭,我们灵域也有各个灵域势力代表组成的审判团,要死,也得经过他们的首肯才能去死。” “还挺有原则。”石川善道感叹一句,虽然他很想让这个谋杀了整个医院人员的人皮怪物尽快下地狱,但也不反感正式的审判流程。 “咳……但遇见一些实在过于令人作呕的敌人时,也可以有灵活的判断标准。只要在后续的任务简报里添上一句「敌人尚存反击能力,故彻底消灭」就行了。”庄桃补充道,她指的是高津和延。 “啧,你什么时候学到了清理队的坏习惯,谁教你的?”魏梦山瞥了一眼庄桃。 “绮拉姐。” 听到这个名字,魏梦山苦恼地捏了捏眉心,随后吐出一口气,说道:“也是,她的个性本就适应清理队。你在清理队里的熟人也只有她一个。” “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是在钻那些个遗迹陵墓,既然暂时做起了清理队的工作,向他们学习些工作经验有什么不行?” “……这话可不能拿出去乱说,清理队的名声有多恶劣,你自个儿知道。哪怕理念相同,但有的手段过于激进,不受大多数灵域人待见。” “理念?”石川善道质疑。 “灵域人必须隐藏自身,不得伤害普通人。具体则说来话长了,我们先把这个虫师送到治世财团朔都分部去,这一路上我再同你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