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垂眼，嗯了声。　　 “我肯定会再回来看你们。”吴邪道。　　 张起灵抬眼，平静笑笑，继续嗯了声。　　 吴邪张了张嘴，总有些话词不达意，却不清楚怎么说，他深吸口气，驾马前行。　　 张起灵叫他一声，　　 吴邪停下，转回马。　　 “别再送其他人刀。”张起灵说。　　 吴邪捏着缰绳，半晌，他说好。　　 “我看着你走。”　　 马儿离开羌塘，去往远方。　　 无人回头，或也可知最好不要回头。　　 一直走吧，就是归家的路。　　 吴邪失踪近半年，回到可可西里保护站时吓了所有人一跳，都以为他死了。　　 他骑着马，出现在站点门口，衣带翻飞，人累得几近虚脱。　　 马儿很有灵性，屈腿跪在地上放倒吴邪，再起身去拱门栓。　　 当时与吴邪一同进保护区的人只有洪溪自己回来了，却也受了重伤，他重新回去找过吴邪，但吴邪已经不在了。　　 保护队在可可西里搜寻很久，也报警借助了部分警力，只是都没想到，人已经去了羌塘。　　 吴邪在保护站休息了两天，联系到家人与杂志社，定下返程日期。　　 两日后，他坐车从格尔木出发。　　 临走时他将马匹交给洪溪照顾，他告诉洪溪，就让这马在可可西里，它想待着就待着，想走了就让它走，它知道回家的路。　　 吴邪望着可可西里的天空，深吸口气，钻进面包车。　　 车子开上国道，他拿出充好电的相机，翻看之前拍的相片。　　 司机说看窗外，有人追车。　　 吴邪转头。　　 西风烈烈，张起灵骑马奔驰在与青海省公路接壤的辽阔土地上。　　 他注视着，目光清澈透亮，好像将唐古拉山的雪水带来了这里。　　 马儿一路紧跟。　　 吴邪摁下车窗。　　 司机问是否通知保护队的人。　　 吴邪摇头。　　 600里送别，张起灵说，你不属于羌塘，我知道，　　 但羌塘永远属于你。　　 忽然想再看看那片土地的任何东西，　　 吴邪眼前模糊，　　 “他只是，送别我。”　　 第7章　　 /　　 2002年，吴邪凭借《再见羌塘》摄影集夺得当年环球地理国际摄影展金奖，作品会在未来12个月内环球展出。　　 吴邪交给官方的影集中有15张羌塘的人文地理相片，有唐古拉山，有冰川，有荒漠，有草原，有青姨，有两匹马儿。　　 他手里留了最后一张，是马上的阿坤。　　 当时也是要交的，最后一刻他撤了回来。　　 获奖后的采访中，记者问过拍摄地的具体位置，吴邪笑说不记得了。　　 “我们都学过桃花源记。”他说。　　 就像桃花源，一次误打误撞进入，惊见一番与世隔绝的天地，但机缘只有一次，再去找已经找不见了。　　 记者问名字是羌塘。　　 吴邪说对，但羌塘很大，有很广阔的无人区，找起来很难。　　 “有机会的话，吴老师会再回去看看吗？”　　 吴邪想了下，笑说谁知道呢。　　 2003年除夕，摄影展寄来装裱好的相册。　　 吴邪包好相册，穿着大衣去邮局将东西邮寄去西藏。　　 两个月后收到邮局通知，邮件被退了回来。　　 吴邪写的地址送不到，那曲小镇也是送不到的，条件艰苦，没有公路，最多只能送到拉萨。　　 5月，吴邪作为特邀人员去往新疆喀纳斯采风，他在当地住了半个月，将拍摄作品整理成册寄回杭州。　　 返程时，他在乌鲁木齐买了去青海的火车票，孤身离队前往玉树。　　 洪溪从保护队退了下来，当年进无人区伤到腿，不方便再奔波了。　　 吴邪买了水果看他，问是否方便在保护队借个车，送他去格尔木，只到格尔木就行。　　 洪溪说成，带吴邪去可可西里保护站。　　 张起灵的两匹马叫达瓦与葛玛，汉译是星星与月亮的意思，吴邪当年骑的是葛玛，一路横跨可可西里。　　 马儿还在保护站，由队员照顾，洪溪说葛玛有灵气，通人性。　　 他从保护队退下来时想过带马回家自己照顾，但马又自己跑回可可西里，在保护站外徘徊。　　 “它一直都在这儿，没走过，放它走也没走，所以我们从不拴着它。”洪溪道。　　 吴邪绕去马棚找葛玛，葛玛似乎还认识他，也或者是记得他的味道，它仰起头，从棚里小跑出来，到吴邪身边细闻。　　 吴邪抚摸它，“还记得我？”　　 马儿绕着他。　　 吴邪笑，顺了几下马背。　　 葛玛没瘦，毛发依然光滑，保护队的人一定待它很好。　　 吴邪看着葛玛的眼睛，它叫月亮，是羌塘草原上最明亮的月亮。　　 他问葛玛，还记得回羌塘的路吗？还能再送他一次吗？　　 葛玛前蹄扬起，低低出了口气，似是在回答他。　　 吴邪用额头贴了贴它。　　 羌塘的月亮，当然是要回到羌塘草原，回到唐古拉山下，回到星星的家。　　 月亮与星星已经分别太久。　　 洪溪听说吴邪要重进可可西里，劝了他几次，当年事故带给他的阴影不小，无人的秘境注定不适合久留。　　 吴邪绑好采购的物资，两个包裹，一左一右挂在马背上。　　 他说他有葛玛，不会有事的。　　 也想过从那曲进入羌塘，但进藏手续复杂，要多等一个月。　　 吴邪相信葛玛，葛玛能送他回可可西里，也一定能再送他回羌塘。　　 那时的西北无人区还没管控，个人进入办了准入证就可以，保护队的人一路送吴邪到格尔木，在辽阔荒原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