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棕熊穷追不舍,叶青洲慌不择路跑向她们练剑的木桩台。 傍晚之时,天色渐弱,只天际一道浓墨重彩的光。 木桩台边只罗艽一人。 是罗艽一剑刺中棕熊脑袋,护住了她。 叶青洲犹记,这师姐一道剑气如虹,将硕大棕熊刺于数十尺外;飘飘然落在叶青洲身边时,宛如谪仙降世。 才叫叶青洲讷讷而立,一时忘了呼吸。 老实说,自她来到这三清山,与这罗师姐便交集不多。 一来年纪差得大,二来性格也不算合。 说来都是三清道人亲传学子,是名义上的师姐妹,可三清道人仿似也没打算让她们多亲近,教不一样、习不一处,寝居亦隔了十万八千里。 罗艽住山南,与曲儿姐住一块儿;叶青洲住山北,与三清道人住一块儿。 除去几年前叶青洲刚上山时,罗艽与叶青洲曾一同在三清山藏书的地方同过课,听一位山下的老秀才讲些之乎者也。 之后便没再读过同一本书。 三清道人授课亲力亲为,亦因材施教,将二人分而教之。 叶青洲记得,自己刚上山时,罗艽对她还挺有兴趣的。 ……这么说或不确切。 应当是,那时的罗艽,确有意与她叶青洲做朋友。 彼时罗艽十四五,天赋高,学什么都有劲儿,正是意气欣欣、少年风貌。 叶青洲七八,却惨遭丧亲之痛,在最该烂漫天真的年纪,落一派少年老成。 叶青洲从不说自己的事儿,三清道人刻意没提;罗艽不晓得那些前因,便总用逗小孩儿的方法撩拨人。 叶青洲一概不理。 好在罗艽也不是真爱缠着谁,心下一觉得没意思,就拍拍屁股走了。 那之后,她二人交际甚少。 可在被棕熊穷追不舍时,叶青洲第一瞬想到的竟非师娘,而是罗艽那嬉挽剑花的手。 叶青洲想,我若有那天赋,大抵也不会如此狼狈。 ——不论此刻,还是面对仇家。 下一瞬,那手凭空驭出一把桃红剑,帮她驱散身后所有浓雾。 叶青洲被那人护在怀中,朝后一带。 她抬眼,她的师姐近在咫尺。 叶青洲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师姐生得这样好看。 一副浓颜旖旎,一双桃花眼明净;眸光流逸,细细莹光,落在叶青洲面上时,难得地不捎任何笑意。 只急切问她:“伤在哪里了?” 叶青洲望着那双眼,竟一时想不起自己哪儿磕了碰了。 却看见罗艽身后棕熊陡然起身,恍若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 ……师姐本可以躲开的。叶青洲心道。 她是为了护住我,才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为盾,挡在了最前面。 每每想到这一点,罗艽寝居外的叶青洲又是一阵气馁。 于剑一道,她或许真的没有天赋;何况珠玉在前,叶青洲这样的生手,举一把名剑,才更显得滑稽。 叶青洲瞧着自己的长生剑,又想到武台木桩之旁,罗艽持一把桃红木剑,逼退棕熊的模样。 师姐的剑术已经这样精湛,师娘却依旧没将不觉剑传给她。 而叶青洲在练剑之初,便是持着长生剑,去练那七七四十九道基本功的。师娘说,反正她叶青洲终归是要当长生剑剑主的,那么从一开始就用着它,此后剑法亦可更合衬。 “师娘,什么意思?”叶青洲曾问,“罗师姐不会成为不觉剑剑主吗?” 三清道人笑了笑,却没答话。 ——于是“三清道人更偏心叶青洲”,便成了三清山上许多人爱絮絮叨的话题。 敢问世间,哪位师娘不是更青睐天赋好的那一位?怎么到她罗艽叶青洲身上,恰好反一反? 三清山上没人知道。叶青洲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长进总不尽人意,师娘便对着她叹气。尤其珠玉在侧、名剑作衬。 可叶青洲也未有太多苦恼。 她自觉天赋还成,虽与罗艽比来不够看,却已比同龄的修道者好出太多。只要勤学苦练,基本功都打得扎实,终也拨云见日。 然,在被罗艽护住的那一刻,叶青洲的心底还是生出许多惶恐。 是她害得师姐受了重伤。 伶仃冬夜,叶青洲站在门外,坐在阶上闭起眼睛。 无措不安的情绪像一座牢笼,锁住她整个人。 风还寂寂吹着。 ……一如七年之前,被灭门的那一夜。 * 罗艽揉着自己酸胀的眼悠悠转醒时,正是清晨。 她觉着有人在给她换药,沾着清凉的药粉,动作亦轻柔。 罗艽自然而然以为那是曲儿姐。 “曲姐姐……我是伤员……”罗艽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微阖着眼睛,模模糊糊道,“你能不能让伤员再睡个回笼觉?” “睡什么睡。”床榻边的人故意揪了她一把。 这语气熟稔,把罗艽所剩无几的瞌睡都驱散。 ……换成了惊吓。 罗艽“腾”地一下转过身,眼睛瞪得极大。 又在伤口蹭到别处时,落出“哎唷”一声惨叫。“师师师娘?!” 三清道人:“不认识我了?” 她语气玩味又调笑,手中还捻着一小块膏药。 罗艽缓缓神,悲悲戚戚抹泪。“她们都说师娘只爱叶师妹,不要我了。长大了散了,就放养了。” “别瞎说。”三清道人敲敲她脑袋,“她有她的事儿,你有你的事儿。互不相干。” 罗艽便道,“原本说好教她五日,便转头来教我五日。可如今师娘你已整整半个月没来找过我,我只得对桩苦练。好像一颗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