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道人忽而一皱眉,小声与罗艽耳语:“叶青洲就在门外。” 罗艽猛然打住。“……不好意思。” 她原本以为屋内就她与师娘二人,便随口说着玩玩,哪晓得当事人便在屋外。 山上人总说三清道人偏心,但罗艽本身不摆什么态度。她早过了需人手把手教导的年纪,练的虽是三清剑法,却是她罗艽的三清剑法——世间修道者,都该是如此进程:亦步亦趋学别人、兢兢灼灼练自己,从万般道术之中,提出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新法。 而此时此刻,罗艽只希望屋外那位听了这些屁话,千万、千万不要太在意。 三清道人见她无事,便将药盒都放在榻边。“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找你。到时武台木桩见——罗艽,可别退步太多啊。” 罗艽应声,目送着三清道人走出去,又见门外另一道人影漾漾。 罗艽干脆将眼一闭,继续倒回床上。 寝屋外几声文绉绉的寒暄,晨曦的风儿吹动竹门,一开一闭。 罗艽听见有人蹑手蹑脚靠近,步伐慢吞吞,仿似有些紧张。 又看榻上罗艽不动,那人好像被吓住一般,呆愣愣站在远处。 罗艽知晓那是叶青洲。 一屋之内,两人都没发出声响,静悄悄。 一时之间,气氛亦变得好尴尬。 罗艽和这个师妹交情不深,一年说上的话绝不超过十句。说直白些,罗艽与山下那集市卖小青鱼的大娘的交情,或许……都比她与叶青洲的交情深一些。 叶青洲站在五步之外。 罗艽缩在被子里,紧闭着眼。 只心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要不要假装方才转醒,先寒暄句吃了没? ……不不,要不然还是先道歉,毕竟方才说了些没过脑子的话。 等等,怎么是我道歉?我不是救了她吗?!能不能功过相抵?…… 一句轻轻呜咽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那泣音极轻极轻,却带着许多戚戚;像是隐忍了许久,此刻却终于坚持不住了。 罗艽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她眼睫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用眼角余光偷瞄一眼榻边。 只看到一个泪人儿。 床榻边,这十四岁的小孩儿一张小脸惨白,眼泪汪汪,分明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却还是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音。 罗艽躺不下去了。 也顾不得肩上伤口,她从榻上支起身,“你……” 罗艽话音未落,叶青洲已眼睛一亮。 可眼泪并没有止住。 她哆哆嗦嗦地说:“师姐,我,我……我以为你死了……” 罗艽:“……” 罗艽:“………………” 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 罗艽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又没好气地躺回去。“你就盼着我死是吧。恭喜你,我确实快死了。” 被你气得。 “……师姐,你说真的?” “是的。千真万确。” 岂料叶青洲竟当了真,“哇呜”一下。 “呜呜……对不起……师姐,我,我不该去招惹那只熊……” 叶青洲黑亮的眼里盛满慌张,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把她前襟都沾得湿透,“我,我……呜呜……都怪我,师姐,我,我不想你死……” 罗艽又是一阵失语。 不应当啊。她心道,这叶青洲是十四岁,又不是四岁,怎么什么话都信呢? 可视线顺着她的泪一同滑落到她襟上,瞧见那素锦衣上细细薄薄一层夜霜,再脚边一只冻得像冰的金手炉。 竟让罗艽有种错觉,以为叶青洲在屋外坐了一夜,就为了等她醒来。 ……不应当不应当,不至于不至于。 叶青洲哭得抽抽嗒嗒,双肩耸着,莹白的脸上都是晶莹的泪。 让罗艽想到神话里南海鲛人。 月色海淘之间,颦笑嗔悲都是绝色。 罗艽微皱起眉,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骗小孩儿不好吧? 她于是有些心虚地坐回去。“别哭了,很快……很快会好的。” 叶青洲垂眼,看了眼罗艽丢在榻边的白纱。白纱血糊糊,沾了许多草药,红里泛着许多阴沉沉的黑。 叶青洲哭得更大声了。 罗艽从未见过谁的眼泪是这样流的,像是要把她整个屋子都淹没了。 她心下诧异极了: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多泪珠子? “别哭了,别哭了。我好着呢。”罗艽摸摸脸颊,不好意思道,“刚逗你玩儿呢。就伤到一些皮肉,过几日便能好彻底。别哭了哈。” 叶青洲闻言,显然一愣。“可这些血……” 罗艽:“棕熊的。” “那……”叶青洲擦了擦眼泪,小声吸了吸鼻子,抬眼,十分严肃地问道,“那你刚刚是在骗我吗?” 罗艽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眼,心里好像塌了一个边边角。 她看着叶青洲,点点头,诚恳承认错误:“是的。” 叶青洲咬着牙,又仿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双颊落了些绯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就在罗艽以为,此刻恰是冰释前嫌、重建友谊的好时候—— 叶青洲从袖口重新取来一副帕子,重重擦着脸上的泪。 她眼睛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就连耳朵也泛着淡淡红色。 “罗艽,我果然还是讨厌你。”叶青洲直呼罗艽大名,湿润的眼里是恶狠狠的凶光。 狼崽一样。 “可恶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骗子(复读) 叶青洲:骗子,去死。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