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艽又问:“那你的债呢?” “城主心善,替我还了。” 罗艽“嗯”一声,抿一口酒。 这确是极好的酒,入口醇厚,又有着西域独特芬芳,回环甘甜,余韵如烟。 “阿艽。”阿媸忽而出声,“你觉得漠江城好吗?” 罗艽由衷道,“好。” 阿媸‘嘿嘿’一笑:“那就好。” 阿媸有些熏醉,躺在檐上挪一挪身子,头正挨着罗艽的腿。整个人毫无防备,像只将要陷入熟睡的猫儿,“我觉得你不太喜欢我,大抵是因为我们还不太熟。”她自顾自说着,“阿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讲我与漠江城,我与城主……” “我小时候呢,住在一个大村庄里。那个村庄,有一个淫贼。那是一个专门捉十一二岁的坏弔。” “捉了许多许多。村长无能,官府亦无能。村民去静坐,那些人一个屁也放不出。” “彼时,倘若家有囡囡,都要藏起来,或送出村子。甚至卑劣者,生了女娃便直接丢了、弃了、掐死了,美其名曰,‘不愿见她受苦’。” 阿媸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湿润。 “我是最后一个。我反抗,扯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死在我面前。”阿媸提着酒壶,醉醺醺说道,“后来,鬼母……咳,陆城主,她收留了我。” 罗艽静静听着,时不时回一个飘飘忽忽的“嗯”。 阿媸忽地支起身,一脸认真地掰直罗艽屈起的腿,径自枕了上去。 罗艽:“……” 罗艽才要说话,却听见阿媸呜咽几声,开始扑簌簌落泪。“可后来,城主也走了。”阿媸道,“我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罗艽垂了眼,看着阿媸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下只叹了口气。 却不知从何安慰,整个人便有些僵硬。 阿媸哭着哭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幽幽直起身,一双泪眼盯住罗艽。“该你了。” 罗艽瞪大眼睛,“什么?” “我一个故事,你一个故事。讲讲你从前……有没……”阿媸说着捂住嘴,打一个酒嗝,忽而又幽怨地盯住罗艽,就好像罗艽不答应她,她能立刻吐在罗艽身上。 罗艽犹豫片刻,又想到眼前女子自称漠江城百晓生,倏尔双眸一亮:她可以趁机问图小乐的事儿! “阿媸,我在几日前,方与师娘师妹告别下了山,出师游历。沿途偶遇一个小孩儿,十二三的模样,却被兰芥州的道者追杀……” 岂料阿媸嫌弃地“啊~”了一声,又躺回去。“今日月色多好,我才不要聊秃驴呢。求你了,好阿艽,换个故事罢。” 罗艽隐约一愣,眨眨眼,有些不知所从。 一低头,见阿媸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一双泪眼朦胧,收拢许多清澈月色。 这湿润的眼神让罗艽微微一愣怔。 她忽想到三清山上,那离山时未见一面的师妹。今日与师娘通信,罗艽分明有提到青洲,可师娘却未置一词。 青洲还好吗? 罗艽坐在檐上,瞧着天边那一轮明亮的月,思绪不知道又飞到哪儿去。 阿媸便如此看着她。 直到罗艽终于缓缓出声,“我有一个师……密友。她曾问我,‘人,一定要复仇吗?’” 阿媸‘扑哧’一笑。“这谁说得准呢?” “……是啊。” 阿媸又道:“但我,一定会报仇。” “如果你的母父品行不端,间接害过许多人,可仇家又是一个人人爱戴的善人呢?”罗艽追问。 “也报。善人恶人,与我何干?”阿媸笑道,“哦,或许也要再瞧一瞧,我的母父们是否那样爱我,让我值得犯此杀业。” 阿媸饮着酒,在心下暗道,倘若真是她的母父,还是算了。淫贼来时,那二老跑得比谁还快;她们要是被屠了,她才拍手叫好呢。 阿媸只听罗艽望着顶上月亮,淡淡道:“是啊。” 阿媸:“你说的,怕不是你自个儿吧?没成想,你也如此优柔寡断。” 罗艽苦笑,“若真是我就好了。” 要真是她,那叶青洲不至于如此煎熬。青洲才十五岁,不该总想这些苦大仇深的事儿。 云影低垂在檐顶,月色仍然寂静。 云斌楼是罗刹宫内最高一处,坐在檐上时,有一种俯瞰万山小的壮阔。 罗艽忽见面前一尊清酒,映着月色,琉璃溅金。 “别发愁了。” 阿媸将酒杯递给她,轻声笑了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罗艽怔了怔,接过,淡笑道,“是啊。” 明日愁来,明日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感谢在 22:35:09~ 15: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默咆哮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46瓶;gdgkyl 20瓶;?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城主 ◇ ◎看上风,便斩风,看上鹰,便熬鹰。这便是陆离辛。◎ 松间月落日生, 晓光催春到。 又一场淅沥沥的雨,落得林叶冒青芽;雨过天晴,燕雀啁啾山鸟啼。 约是卯时过半, 漠江城天色空蒙, 云斌楼与红石山相连,皆隐进迷茫雾气。 阿媸站在罗刹宫前, 遥遥望见云斌楼顶阁,一个背剑的身影从圆窗一跃而下,像一只俯冲的林鹤, 盈盈落入山林。 落地那一刻,林间白雾淡了一片。 阿媸几步跟上。隔得远,看不清面貌,但她晓得那是罗艽。 在漠江城的这几日,每当天擦亮, 罗艽会在林间晨雾里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