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数者。 罗艽于是想到,彼时陆离辛自成活死人,业只有半张脸完好,而周怀元肉体凡胎,整个面容都溃烂不堪。 十二玉串遮住那些腐臭疤痕,周怀元的笑依旧那么倒人胃口。 抬手丢下行刑令,便演一段权力的儿戏。 “权”之一字,总教人趋之若鹜。 仙家修道者、世间高位者,偶尔烂俗,追求的也不过一份生杀予夺的能力。 周昭越立在刑场,耳边却都是唏嘘。 “一朝踏错,步步谬误。谁教她千钧,竟与大魇沆瀣一气呢?……” 却到底还是有许多,对千钧的喟叹。于其间,周昭越听到市井俗人,对这庙堂争权夺利的败者,最纯粹的悲惋。 争权夺利,最坏不过一死。 她忽而扬唇笑了。 笑意很淡,便无人瞧见。 头顶,屠夫举起雪亮的长刀,落下前,周昭越却在脑海里忆起与周空的最后一面。“小空,你曾说过,争权夺利者当向前看。” 周昭越第一次见周空落泪,哭得那样凄惨。 若非玉罔与燃春拦着,周空估计要跌去地上,捉她赵越的肩。 “有舍方有得。”赵越犹记,自己是这样说的,“我生性木讷,不得人喜爱。因您少时一句戏言,才有了与自家兄长比肩的心思。” “百花宴上,您替我解围,免了那欺君杀身祸。彼时我便想,倘若哪日要为您而死,亦无任何不妥。” “士为知己者死。” “…………” 便是此刻,灼灼日光里落来一壶清水,浇得周昭越两耳昏聩。 她仿似听见有谁嗤笑。“才从那闹水患的浚县死里逃生,现在就来为周空代刑。赵越,你真当是……好忠心的一条狗。” 毒蛇一般的声音。 可一抬眼,周怀元分明坐在远处,并未出声。 只是那笑意盯得周昭越心惧。 他……看出来了吗? 周昭越不得其解。 已是屠夫落下利刃—— 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未降临于身。 可耳边刀刃割向皮肉,“噌、噌”,分明又是剔骨的声音。 周昭越甚至听见血肉溅在身上、台上的声响。市井间亦都掩目,好似不忍卒看。 凌迟剔骨的声音实在渗人。 但周昭越确信自己并无大碍。 究竟是怎么…… 她恍然在人群中见到一双明亮的眼。 那是一位极旖丽的女子,浓颜精致,桃花眸明澈。 却绝对陌生。 周昭越认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可那女子却仿似对她极为熟稔。 她皱眉,启唇,缓缓用口型问道:“周少卿,还站得起来吗?” 周昭越懵懵懂懂地起身,脚下忽有一种脱离躯壳的轻快。 是这女子用了幻术救她吗? 周昭越有些疑惑,却还是不自觉地朝女子走去。 而她的身后,那渗人的声响还在继续。 * 直至行刑台上,粗衣的囚人被斩成烂泥,周围人才如噩梦初醒,嗅那腐臭气息,以至反胃。 十二旒后,周怀元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刑台,又瞥一眼乙未,好像后知后觉。“……被救走了?” 乙未眯眼,并不答。 在她眼中,周怀元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蠢货,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留最后一点神志的死人。 若说乙未是傀儡师,那周怀元不过一具提线木偶。 炼成活死人之后,乙未便不再有什么心愿。如今看着周怀元搅弄世间,也觉得解乏。 是故觉察周空被掉了包、周昭越被人以幻术救走,乙未心下并不起什么波澜。 只在人群里望见那一双熟悉眉眼时,她双眼一亮—— 乙未如今已太老太老了,满面横纹,一颦一笑都显得费力。 可此刻,她浑浊的眼底亦淌过一瞬复杂情绪。 分明,是狂喜。 * 周昭越随着罗艽走出清都。 行至城外那破败阳春面铺时,周昭越仍有些茫然。 方从刑场上下来,又是烈日又是幻术,脑子盛了米糊似的乱。 周昭越开口,询道:“仍不知您名姓……” 罗艽循声驻足,回头,叹了口气,道:“我名罗艽。” 罗艽? 周昭越并不认识这名字。只循这两个字眼,在脑海角落搜到片缕仙家轶事的影。 罗艽,不觉剑,三清山…… 三清山,叶青洲? 周昭越又瞥一眼罗艽。 这脸她不认识,可这神情又分明熟悉得紧。 罗艽,罗艽…… ……小蕉?! ——是了,这眼底神气,分明与那渔家小蕉相合! 而彼时她初见渔家女,多觉违和,便源自那一份眉间神色。 纸一样单薄瘦小,虽清秀,可乌色的眼下、面上,总有陪笑的影子。然而,单看眉目,竟生一份怠慢的傲气;便不像是处处受苦的逆来顺受者,倒像是万众瞩目的少年天才,也曾邀月,迎一把意气风流。 可是,倘若她真有这脾性与能力,又怎会入此绝境呢? 周昭越觉得怪。 思及周空曾说,其“非彼间人”,大抵也是由于这一份不协和。 如今,她眉目间傲气仍在,又配了这桃花眼眸,再一副旖丽面貌、颀长身形……不协和之感受,顿时荡然无存。 反而,这傲气与她相貌更相得益彰,亦衬其明艳无双。 周昭越看着她,心下思索: 罗艽,叶青洲同门师姐,小蕉…… 还有幻术。 如此一串,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比如,为何这平平无奇渔家女,分明灵力稀薄,却也能在剑阁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