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多数人也都折在这一层上。因为生者, 无能唤回逝者的魂灵。” 叶青洲说着, 又近一步, 忽而低着头,卧进罗艽怀中。 “师姐……”她微微阖目,轻轻叹道,“苍天怜我,才赠我一场欢喜。” 罗艽垂眸,只见怀里一支雪白的发髻。 银白发髻隐约颤抖,像一朵脆弱的清荷,见夏末最后一场疾雨,便要被雨打风吹去了。 罗艽才要抬手扶花,青洲已坐起身,双手撑在榻上,拿那双湿漉的眼小心望过来。 叶青洲道:“至于云槐石,是召回魂灵后的一环,也是最后一环。可是,师姐……我、我不敢与你说。” “能将云槐石化进躯体,至少是陆……”叶青洲忽而垂下眼,咬字咬得极轻,“至少得是陆离辛那个道行的修士了。” 陆离辛人虽不怎么样,然于蛊一道,却是实打实的天才。在她之上者,仅仅一人,那便是她的师娘,鬼母陆茕。而若说是与陆离辛道行相匹的,漠江城本也找不出太多;何况这百年间世俗之见将蛊道压迫到泥里去,原先的蛊道大能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又纵新生奇才,也难以雕琢。 叶青洲再道:“那样的人,我正在寻,却不知该如何与你开诚布公地说。” 一是难寻,二是心结。 “师姐,你折在蛊虫上,又殒命于蛊道。”却如今,罗艽居然仍需依附于蛊道——这要叶青洲如何说起呢? “师姐,师姐。你被陆离辛害得那样惨,还被乙未如此骗过,我实在……” 叶青洲说着,隐约几分哽咽。“漠江城与金缕衣之事是师姐的一件伤心事,又何尝不是我的一场噩梦呢?……” 她在罗艽面前低垂着头,眼神落寞,出声如叹惋。 罗艽看着她,鸦羽般的眼睫亦是轻颤。 罗艽明白叶青洲的意思,明白她的纠结与难堪,明白她无意间的隐瞒缘于何种原因…… 罗艽其实都明白。 也明白叶青洲对自己万分珍重。 如此情绪纷至沓来。罗艽本以为自己会接个措手不及,本能便要逃避;可真当见青洲这副模样,她只觉心里有什么分崩离析。 好似心中一堵金铜玉瓦的城门,本足够坚固,可抵御所有血雨腥风。却是叶青洲站在紧锁的门外,轻轻拭去眼角一滴清泪—— 顷刻城池塌陷。昏天黑地里,金玉寸土皆落成灰烬。 心上朝阳初现,破空,黑云骤散,便将败落的城池灰烬都化成一缕无声的春风。 那春风带起了罗艽的手,让她抬手,轻轻碰一碰叶青洲低垂的面颊。 “我明白了。”罗艽道,“阿洲,我明白你的意思。” 便是罗艽右手捧上叶青洲左颊时,叶青洲倏尔一愣,慌乱抬手,擦了擦自己朦胧的眼睛。 她微红了眼,道,“师姐,对不起。我从没想过隐瞒你,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不要道歉。”罗艽轻笑,“阿洲,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我应当早过了那些用局促礼法彰显情意的阶段了。” 岂料叶青洲惊慌失措地抬头,反握住罗艽右腕,竟狠摇了摇头。“不,不。师姐。我还没与你说……我……” 叶青洲仿佛有什么要倾诉,却又几分无措,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焦虑着急,眼底又蓄起泪水,眸光粼粼。 罗艽失笑,又轻抚了抚她面颊,拇指摩挲在她眼角,压下她眼尾红晕。“我平时很严厉嘛?或是很凶狠?”罗艽笑道,“缘何阿洲在我面前,总要这样惴惴不安呀。” “不是的……”叶青洲摇头,“是我自己……是我不好。云槐石之事机会渺茫,再者按情理,师姐该万般抵触。这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可我……可我在思及其中因果时,竟曾龌龊地觉得,能因此让师姐永远待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好似也不错。” 叶青洲垂着眼,全然不敢看她。 仅仅须臾前,她发誓要在师姐面前足够坦诚,可此刻说出自己真实想法后,又真的害怕师姐会因此生气。 毕竟这样的心思,与百年前的陆离辛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叶青洲,根本明知故犯。 叶青洲于是只垂着头,眼神落在最底下,如何也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道歉:“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却是一个温暖掌心,轻抚在她发顶。 “不必这样纠结于心。”罗艽仿似有些无奈,便苦笑道,“阿洲,百年前你我最亲近,如今自是更甚。何况这琉璃身躯也因你而起,那么我罗艽的生与死,本就都该倚着你。你怎么做、怎么想,我都依你;”她玩笑道,“我知你绝不会害我,可倘若你哪天真看我不爽了,有什么动作,我亦无怨言。” “——我不会的!”叶青洲猛然抬起眼,“我绝不会……绝不会有害师姐的心思。” 可如此急促地说完,她又垂眸哀叹一声,眼底光彩便再次滑落。“可是师姐,我还是会怕,会不会我一朝不慎,又把您推向深渊了呢?……” 罗艽垂眼,思忖一瞬,终拉住叶青洲的手,再低下脑袋,与她平视,“青洲,你现在可是万人艳羡的剑阁主人、风仪大长老啦,缘何总对自己这样不自信?” 再无奈道,“我们不近人情的叶长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叶长老,怎么能这样哭哭啼啼呀。” “……我才没有。”叶青洲移开眼。 罗艽便极轻地刮了刮她鼻子,玩笑似的道,“其实在瞧见云槐石的时候,我也不曾太讶异。我知道,不论青洲如何做,一定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