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活从书中抬眸,入目是书房中从未有过的一幕。 方静宁侧坐在罗汉榻上,一只手肘轻轻搭在榻案上,上半身微倾,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脚尖点着脚踏,整个身子形成一个曼妙的弧度。 窗子撑开,阳光泻进来,和风轻轻拨动她的发丝和步摇。 方静宁太过专注,没听见摇铃声,手指捏着页角,缓缓翻了一页。 美如画卷。 许活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女子,此情此景,脑子里却浮现出这一句。 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她的欣赏全不带旖旎,更为纯粹。 方静宁极美。 许活看了片刻,才想起放下手中书,为防惊到她,轻声叫道:“静娘。” 方静宁未闻。 许活便又微微提高了音量,“静娘。” 方静宁抬眼,眼神里干净又澄澈,眨眼后,眼里浮现出繁杂的情绪。 她似乎总有许多心事。 许活道:“静娘,张弛有度。” 方静宁一动,脖子、肩、腰皆有些酸,抬眼向外看外头的日头,这才意识到,她一动不动了许久,“一不留神,竟是这个时辰了……” 许活起身,邀道:“可要去园子里走走?” 方静宁点了头,擎着书左右瞧了瞧,欲要直接合上。 许活走近,递给她一片竹书签。 方静宁一顿,眉眼舒展,接过,塞进了她正看的那页。 “你可以带回房里。” 方静宁却将书放在了榻案上,嘴上不说,用意也明了。 许活对此无所谓,等她起身才迈开步子。 方静宁随在她身后。 两个人出了书房,相携出去。 李嬷嬷和小荻等陪嫁婢女都在关注着书房的动静,见状眼里满是喜意。 芦园的婢女们也瞧见了。 青菡失意地垂下头。 李嬷嬷眼尖,神色一凛,敌视地看着她,又警惕地扫向其他婢女。 许活没教人跟着,就她和方静宁两个人散步。 许活个高腿长,步幅大,且快,方静宁跟着走没多远,便微微气喘起来。 许活放慢了些。 方静宁察觉到,心里甜,性子里的犹豫减弱些许,嗔道:“哪有散步这样急得,世子是在赶路不成?” 许活认真道:“你太弱了,该常走动。” 方静宁以为许活嫌她体弱,停了脚,唇倔强地抿着。 许活回视她,“难道不是吗?” 方静宁生闷气,迈开步子,气冲冲地走到许活前头。 许活:“……” 又来了,这熟悉的一幕。 许活大步追上去,“走几步路便如此喘,是气虚淤堵,正该出门受天养地养,才能强身健体。” 方静宁仍然闷头走。 许活这次直接握上她的手腕,拉住她,“静娘,你便是这般赌的吗?你不说,难道要我时时猜你的心思吗?” 方静宁闻言,便呛道:“我这样麻烦,世子该是要后悔了吧?” “有病治病,何谈后悔?” 你才有病! 方静宁恼的很,凶巴巴地瞪她。 没什么气势,像一只挠不了人的猫。 许活耐着性儿道:“我这样的身份,又非无所事事之辈,自然一是一二是二,不必弄虚作假,惺惺作态。” 方静宁是那种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往心里去的人,莫说有意,便是无意都要反复揣摩,损耗自己。 许活的言外之意,她没必要总是揣测她话语里是否有些其他意味,兀自烦忧气闷。 方静宁使性子归使性子,并非不讲道理,便是一时改不掉这毛病,头却低得下去,“是我想多了,世子勿怪。” 她语气郁郁,脑瓜顶对着许活,受气包似的。 许活语气中的冷淡减了几分,“我走慢些。” 方静宁不抬头,头顶冲着许活,轻轻点了点。 这点儿小争执,便算是过了。 许活放慢步子,两个人安静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花园角落那座粗朴的院子前。 方静宁看着没有门匾的院门,问:“为何叫忆苦院?” “祖母先说的,便叫着了。”许活见她好奇,问,“要进去看看吗?” 方静宁点头。 许活推开院门。 就是个一进的院落,正房一间,偏房两间,院子里有木柴,有兵器,竟然还有一小块儿不大的地,种着绿油油地菜。 乱中有序。 出乎方静宁的意料。 “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处院落?” 许活讲了对外的解释——磨炼侯府子孙心智。 方静宁看什么都新奇不已。 许活由着她四处看,跟在她身后,偶尔为她说明。 菜是许活春日种下的,其实许活本人不怎么吃,因为她亲手所种意义不同,时常会采摘了孝敬长辈们,老侯夫人每每便感动欢喜。 柴是许活上次来住时劈的,这些日子没有雨,便未收进厨房。 兵器自然是她练武用的。 方静宁认得刀剑枪矛鞭这样寻常易见的,不认得奇形怪状的兵器,好奇地伸手触摸,还问是如何使得。 许活便舞给她看。 无论是什么兵器,无论轻重,许活都使用自如,且清楚地展现出技法的不同。 方静宁惊得微微张嘴,眼睛也睁得溜圆。 最后一个兵器试完,许活收势,将其挂回到武器架上。 方静宁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世子如此熟练,必定吃了许多苦吧?” 许活淡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方静宁想,高门大户坐享其成者更多。 平南侯府的教养方式与忠国公府差别巨大,忠国公府奢靡享乐,娇惯纵容,哪里舍得子孙吃苦头,正是因此,许活和魏家的三位表兄才这般不同吧?